番外02
秋风和煦,天地清朗。
定国公府内，宾客络绎不绝。
今日祺安与绥禧的五岁生辰。
虽沈顷不喜官场交际，但小孩子都爱热闹,定国公府设宴，众人免不了好一阵巴结，今日一大清晨,便有前来庆贺的宾客早早地在沈府外候着。这一场生辰宴办得轰轰烈烈，热闹非凡。
郦酥衣是在卯时起来的。
祺安与绥禧都已换好了新衣，在前厅吃了早茶,跑到后院里来,奶声奶气地唤她阿娘。
“阿娘,绥禧的这件衣裳好不好看？”
“阿娘阿娘，今日我想吃街上的蜜汁烤乳鸭。”
“阿娘，我想与您和爹爹一起去放河灯！”
即便只有五岁,祺安与绥禧却比同龄孩子高挑上许多。尤其是祺安，年纪轻轻已然有武将之姿。
平日里,祺安最喜欢的用木头削成各式各样的兵.器,被一群同龄孩子簇拥着，气势汹汹地踩在石堆上。
男孩声音稚嫩,扬声,却格外有力量：
“我父亲是大将军,以后我也要成为一名大将，提剑舞枪,保家卫国！”
底下一群小孩也跟着起哄：
“大将军！大将军！”
“保卫大凛！保家卫国！！”
便就在此时,人群之中,响起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
“哥——阿娘说,你再不回家吃饭,就将你那些木头棍子全都扔进灶房，当柴火烧了。”
说这话的是个女孩子，一袭藕粉色的对襟裙，头顶盘着一对儿羊角髻。粉雕玉琢的，真是谁见了谁喜欢。
除了沈祺安。
每当他在外头“征战”，厮杀正激烈时，他那个通风报信的妹妹总会跑过来，转达阿娘与父亲的话。
东西扔了，剑没收了，都当柴烧了。
不许玩了，不许闹了，回家吃饭了。
沈祺安兴致缺缺，护着怀里的木头棍子，边往回走，边咬碎了一口小银牙。
“叛徒。”
“沈绥禧，你耽误我率军作战，你就是大凛的叛徒！小叛徒！”
小姑娘步履平稳，领着他往定国公府走着，对自己兄长的这些控诉习以为常并充耳不闻。
两个孩子就这样闹闹腾腾地长大，只一转眼，便到了他们五岁生辰宴。
定国公府设宴，那必然是十分热闹。
偌大的庭院内满是前来道贺的宾客，宴席早早坐了几桌。
于人群之中，郦酥衣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母亲林夫人，在京中结交的贵女，还有……
苏墨寅。
一看见苏墨寅，郦酥衣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宋识音。
识音去了江南。
似乎怕再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人，她再未回过京城。郦酥衣只能通过这来往书信，窥知到好友的近况。
前几年，宋识音在江南开了间铺子，而后又加入了江南商会，这么多年来，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
为了彻底摆脱苏墨寅，她甚至更了名改了姓。
信中，宋识音同她说。
过去她在京城，总困在那一方狭小的庭院里，眼界太窄，满脑子都只有情爱。如今她走出去了，见到了更大、更辽阔的天地。忽然明白了先前自己有多么的糊涂。
与情爱相比，现下的她，更迷恋金钱的味道。
宋识音道。
不是所有人都是沈顷，这世上多的是像苏墨寅一样的浪子与负心汉。
靠天靠地靠他人，不如靠钱靠自己。
如今的她，已然成为商会里的掌舵者，坐拥万贯家产，收养了两名小姑娘。
见到好友，替她高兴过之余，郦酥衣又生出几分感慨来。
她自然没有同好友说，苏墨寅近来的事。
苏墨寅也不知宋识音的事。
前两年，他像疯了一般四处寻觅有关识音的踪迹，几乎将整个京都都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有人告诉他，宋姑娘已然离开京都，至于去了何处……那人道，他也不知。
大凛何其大，又何其辽阔？
若单单是京都还好，放眼整个大凛，要去寻这样一个怕是已更名改姓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墨寅又寻了她两年。
这两年里，他去了太多地方。
烟州、墨州、衡川、吴夏、漠水……
甚至于西疆。
他一次次，一遍遍地问，却又一次一次，失望而归。
他说，他这辈子做过最悔恨的事，便是辜负了一名姑娘。
那时他顾虑太多，总是顾念着家中族亲，却浑然忘却了，爱情本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待他想要弥补，想要悔过，却为时已晚。
终于，在去年年末，他遵从家里人的意愿，迎娶了另一名姑娘。
门当户对，八抬大轿。
苏家满堂喜色，苏墨寅面上，却无任何开心之色。
瞧着满室的殷红，他眼眶泛红，一人喝得酩酊大醉。
再然后的事，郦酥衣便无从得知了。
她只知，今日是两个孩子的生辰宴，整个定国公府分外热闹。
如此热闹的场景，按理来说，祺安与绥禧应当都是高兴的。可二人转念一想，阿娘曾与他们说过，待五岁生辰宴一过，便要送他们去学堂。
祺安与绥禧都不喜欢去学堂。
他们听闻，学堂里夫子们手中的戒尺又长又粗，只打一下，便让人三天都握不起笔来。学堂无趣，学堂里的夫子更是顽固保守，听了郦酥衣的话，祺安只道：学堂里的那些书，我与妹妹都背过了。在家中有爹爹教我，我和妹妹都不想去学堂。
我不想去学堂，不想去上学，不想见夫子。
我不想，我与妹妹都不想。
任他们如何撒娇，如何跑到沈顷面前哀求。他们的爹永远都是那淡淡的一句：都听你们娘亲的。
百般无奈，这一双兄妹终是被郦酥衣赶去了学堂。
去学堂当日，阿娘与阿爹站在府门外、一脸慈祥地将他们兄妹二人送上马车。日影和煦，倾洒而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竟觉得阿爹唇角边的笑有些猖狂。
沈顷一袭白衣，环着妻子纤细的腰身，微笑。
……他们怎么觉得，爹娘是故意把他们赶出去的呢？
两个孩子一走，偌大的定国公府一下变得清净。
然，学堂这边，祺安绥禧却没有半分清净。
尤其是祺安。
在国公府时他便上蹿下跳，不过小小一个学堂，又怎能捆缚住他？上学的第一天，他便开始带着自己的妹妹——逃学。
当祺安出事的消息传入国公府时，郦酥衣正在花园里喂金鱼。
自从迁了新宅，免去了那些繁文缛节，她便轻松了许多。特别是在两个孩子上了学堂之后，她愈显清闲。这厢还未安稳上少时呢，只听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婢子们焦急的呼唤声：
“哎，小姐，小姐……您慢些——”
“夫人在后花园，您慢些跑——”
小绥禧声音稚嫩，还带了几分焦急的哭腔：
“阿娘，阿娘——哥哥出事了——”
“阿娘……”
因是跑得急，绥禧步履不稳，来至郦酥衣面前时，还踉跄了一下。她侧身，赶忙将绥禧扶住，听着女儿先前的话，右眼皮跳了一跳。
她蹲下身，平视着女儿，也有些心急道：
“怎么了，可是你哥哥在外头又闯什么祸了？”
小绥禧快要哭出来：
“娘……娘亲……哥哥带着我跑出去玩，路过东集市时，与人发生了争执。那个人非要揪着我、揪着我的辫子不让我走，哥哥便……便与他打了起来。”
绥禧这边哭声尚未止歇。
忽尔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不好啦！不好啦！”
有人自府外急匆匆跑回来，见了郦酥衣，一时竟还忘却了礼数。
“夫人，不好了！咱们国公爷在街上、街上与人……打起来了！！！”
闻言，郦酥衣兀地蹙眉。
谁？
谁打起来了？
沈顷在大街上与人打了起来？？！
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她家夫君一向谦和，莫说是抡膀子打架，就连动嘴皮子、急红脸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怎还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人出手打架？
郦酥衣站起身，瞧着那名前来通传的下人，心有疑虑。
略一思量，她决定先让乳娘抱着绥禧回屋，自己跟那名下人前去东集市，一探究竟。
今日天气甚好，风烟俱净，天地上下，一片澄澈颜色。
当她跟着侍人来到东集市时，正是晌午刚过。
郦酥衣尚未靠近，只听见一阵喧嚣声，她早早地便看见不远处围满了人。
“出什么事了？”
“夫人！”
见了她，有沈府的下人拥上前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夫人，您可总算来了。咱们国公爷他……”
然，不等那人言毕，眼前的景象已告诉郦酥衣先前所发生的一切。
——只见一排排人群，将两名男子围堵起来。
其中一人一袭白衣，仙气飘飘。有微风袭来，卷得他乌发与衣袂齐扬，端的是郎艳独绝，举世无双。
而另一名——壮汉满身横肉，大腹便便，也不知适才经历了什么非人哉的磨难，此刻正瘫倒在沈顷身侧，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周遭有言语纷纷：
“这是在做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起初是几个孩子在东集市闹。好似是几个混球要欺负一个小姑娘，那姑娘的哥哥赶来后，那小混球打不过，便将张屠夫喊过来。”
“那这白衣之人是……”
“还能是谁，自然是那姑娘的父亲。不过这人可真厉害啊，与张屠夫相比，瘦弱了这般多，出手却是稳准狠，不出三招便将那屠夫张氏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听着周遭议论声，郦酥衣微蹙着眉心，拨开众人，朝人群中央望去。
只见着——
她那“看似瘦弱却异常剽悍”的夫君，此刻正优哉游哉地立在那一滩肥肉身前。日影徐徐，微风扬起他萧飒的发丝，他微眯着眼，居高临下，轻蔑而道：
“杀猪的，你就这点本事，还敢揍我家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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