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的曲调自船头飘然而出，似畅快游于湖中的鱼，伴着两岸山黛与清风，自由欢快。
船渐渐停下，船夫和正在玩闹的两兄妹也探头望过来，侧着耳朵听着。
这样的唱词极富江南味，小调轻快活泼，偶尔还带着吴侬软语，娇美甜爽，让人耳目一新，余韵无穷。
一曲刚完，船的旁边传出一道轻蔑讥讽的声音：“什么嗓音竟然也好意思拿出来唱曲儿？！不怕笑掉大牙！”
赵蔓正仰着头喝水润嗓，乍一听到这陌生的女音险些呛住。
这附近怎么还有其他人在？她抬头望去，原来船已行到外湖区域，旁边除了他们的船外，还有两艘，一大一小，大的是画舫，小的是渔船，他们不远不近地停在附近。
说话声正是从画舫里面传来的。
赵蔓扫了眼对面黑了脸的谢意，小声问道：“你要不要进去躲躲？”
谢意看了她良久，缓缓摇摇头。
“怎么？刚才不是唱得很欢乐的吗？这会儿怎么没声儿了？”还是刚才那道女音。
正在这时，另一道温温柔柔的女音：“青儿，住嘴。我们听多了阳春白雪，乍然听到这样的曲儿，倒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随即又响起一个低低的男声：“青玉的话极对，这曲调通俗易懂，细细听来倒也挺有意思的。”
崔青玉瞥他眼，意味深长，脸上似笑非笑：“表哥觉得有意思，那便让唱曲儿的姑娘再唱一支如何？”
萧言金不觉有异，反而很是认可地点点头；“倒是可以，只怕人家被秋露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表少爷，您要听戏咱们姑娘多会唱呀？您忘了咱们姑娘还有个头衔呐？您听这种浑词烂调做什么？”秋露撇撇嘴，表少爷就这点不好，性子太直了，连姑娘的话都听不明白！
崔青玉蹙眉瞪了秋露一眼：“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
与主子同心同意的秋露当即反应过来，佯扇了自己几巴掌，呸呸呸几声，道：“姑娘说的是，唱戏那都是戏子的事儿，少爷想听，回家里再自娱自乐便是，在这光天化日下唱，唱得再好也是掉份儿的事！”
被俩主仆弄得满脸莫名其妙的萧言金傻愣愣道：“青玉唱的那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听过那么多戏，还从来没听过刚才这样的曲调呢，也不知是哪个地方的小调，如果能把那唱曲的姑娘买回去，偶尔逗个趣也是好的。”
他这话霎时惹来好几道火辣辣的目光，如箭矢一般朝他齐齐射去！
崔青玉眼底闪过讽意，不过一瞬，她便换上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表哥喜欢，带回去便是，如此我烦闷了也能解解闷。只是不知道姨母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直接打杀出门！到那会儿，我可不会再帮表哥的忙了！”
她都说得直白，萧言金再听不懂那就白活了！
“表妹勿恼！是我没讲清楚。你也知道太奶奶最喜欢各种戏曲了，她老人家活到这般岁数也就这么点爱好，我们这些后辈自然得多哄着些。这丫头唱得哪能跟你比？否则太奶奶又怎么会一直将你疼得比萧家嫡孙女还亲呢？我不过是觉得这戏新颖，我们把她带回去送给太奶奶作个乐子，她定然会更觉得咱们更可心可意呢！”
一番话解释得合情合理，崔青玉似笑非笑，也不知信了没有。
被他们一直讨论来讨论去的赵蔓暗自恼怒。
自己本就不是专业的，会唱这样的小调也不过是娱己，谁知这么大湖面竟然也能碰到老对手。还被讽刺最低贱的戏子，竟还妄想着把自己当个玩物儿买回去逗乐，什么鬼！
她是有自知之明，却没有一味地任人欺负到头上还装鸟儿的脾气。
“真是可笑！这月湖明明朗朗，姑奶奶我心情好，唱个曲儿给自己听竟还惹来讨厌的乌鸦，偏偏这乌鸦如此聒噪还不自知，一个劲地叫嚷，难道定要我拿箭射了才肯闭嘴么？”
“你！”秋露率先沉不住气，气得简直要窒息！
崔青玉听到这声熟悉至极的声音蹙起了眉，她向来对声音敏感，这样耳熟，定是熟人无异！
“姑娘何必恼羞成怒？我身边的丫头口无遮拦，还请你见谅。”
赵蔓扬声道：“不敢不敢，在你们口中，天底下唱戏的都是低贱人，是能随便买来买去取乐逗趣的玩物，想必你们都是出身高贵的世家门弟，我不过草芥之民，哪敢与你们言说见谅之事？”
这话明褒实贬，明夸实讽，叫人听来辛辣酸爽！
萧言金怒道：“你个臭丫头别不识趣！我们根本无意冒犯，你怎么一个劲地纠缠不休？”
一旁的崔青玉拍拍他的手，温声劝道：“表哥不要生气。听这位姑娘的声音，想必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她转头望向那只小船，很是好奇会是哪位故人，便激将道，“小姑娘不如出来见个面，相逢即是有缘人，这不过是个误会，各自退一步也好海阔天空。”
真是可笑！
赵蔓对她简直无言以对了！
被打扰被笑话被嘲讽的明明是她，什么叫误会？什么叫各自退一步？她如果真要退了那岂不是承认自己唱得污了人家的耳朵吗？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她正要说话，谢意忽地开口。
“早听闻京城有一青衣娘子，千金难买一支曲。唔……想来也不过如此，否则怎么会连乌鸦都不如？难道是被拔了毛的鸡？只是这鸡一股子骚臭味，难怪招来满京城的嫌弃。”
“……”
“……”
湖面上一片死寂！
赵蔓愣愣地张着嘴巴呆呆瞪着对面依旧出尘如仙的男子，那人眉目如画，薄唇如丹，俊美绝艳，妖冶惑人。可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谁会相信这么一段明晃晃的臭骂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真是活久见啊！
崔青玉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冲到船舷边，尖利如剑的手指紧紧扣住舷把手，长长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手中的肉里。
“阁下……如此说我，难道就是男人所为吗？”
谢意轻笑出声，音如碎玉相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