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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苍然翦翦(四)

作品:让外戚再次伟大 作者:乌鞘 分类:都市言情 字数:786万 更新时间:2024-04-24 21:53

这个问题实在简单,提起来潘翼眼睛就要发亮:“梁少卿这叫敲山震虎!他威吓在先,让县里畏惧,交待实情,先做了峪州的反叛。”

然而徐照白听罢低头一笑,连连摇头:“傻孩子,真正让县令交待实情的,可不是威吓,而是利益。”

潘翼眨眨眼,显然没有理解此言深意。

徐照白起身拍拍潘翼的肩,将加盖好的印信收进随身带锁的木匣:“朝廷和地方之间的蚌鹬相持,也是利益之争,这县与州,不过是朝廷和地方的翻刻。一个罪状犹如惊雷,落下来前,低矮的花草都希望身边的高树代自己挨过雷火之劫,恨不得缩进土里。可高树也希望火势避开自己,直落地面,好避开灭顶之灾。觚关县令官职虽小,却并不蠢笨,他蒙混过关,到头来两边责问,他都说不知情来推卸责任,各不开罪。”

“可梁少卿却告诉他其中厉害,要他知道这事必要有个主责,他为求自保,自然推诿得一干二净?”潘翼并不蠢笨,只是他母亲是外公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幼时也享受了得天独厚的一份倚仗与天伦,于人心利害上欠缺了些经验。

如若不是他执意违背外公的安排,硬要去大理寺成全自己儿时惩恶扬善的梦想,或许这次行程也不会有这番提点和学习的机会。

因潘翼也算徐照白看着长大的晚辈,知晓他的个性与经历,于是温言引导:“这只是其一,其二是梁少卿以利益分化,再以利益诱导,让县令以为交待后便可无罪,一干二净的诱惑实在太大。”

“所以这就是我方才所问的为何敷衍朝廷?”潘翼此时颇有醍醐灌顶的拨开混沌之感,边说边徘徊踱步,“这赈灾的银子根本不是利益所在,真正的利益是,地方的衙门以为咱们来是查大案,不想牵扯进来担责任惹麻烦,干脆不管灾情灾民,和自己撇清关系,在这一点上,整个峪州本是上下一心的。但谁知梁少卿慧眼如炬,看破此节,让县令推诿出真相。”

“其实……也不全是,梁少卿此举,倒不单单是为了真相,而是想让峪州打开关门,收容百姓。”

“此话怎讲?”

徐照白举起一封已押了官驿与自己御史循行之印的信:“梁少卿写的这封信,是要寄到州府去,州府收到为了撇清关系,会把责任都推给觚关县令,两方相互推诿,都不敢怠慢灾民,生怕坐实罪状,这样一来,灾民不但不会被搁置一旁,反倒会成为两方争抢的对象,一时想来衣食无忧。这边是他真正的用意。”

一席话语,让潘翼许久说不出话,再开口时,钦佩口吻也不免夹杂些许惊叹:“怪不得……临行前,外公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对梁少卿尊重有加,多看少言,不懂的,就问世伯你……原来是这个用意。”

“他也值得你多学学,抛开别的不谈,此人心机之深沉,心智之广达,均难以估量。你这辈里……恐怕与我同辈的,也都逊色他一筹。”

徐照白的话让潘翼一个激灵:“所以外公才这么忌惮?”说完,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又补充一句,“可外公还让世伯你去他参加他婚礼,送了很厚的礼,也不能说是忌惮吧?”

徐照白笑了:“总不能当朝国舅的婚宴,政事堂一个人都没有到场,这岂不是告诉旁人我们势同水火么?况且也还没到这个地步。太后的面子,要给的。”

潘翼潜神默思后,似有察悟,只以点头回应。

……

第二日晨起,天色未见其亮,一行人便动身赶路。

潘翼不住地打呵欠,惺忪睡眼挤出泪花,整个人在马上摇摇晃晃。

其实梁道玄也没睡踏实。

昨夜他在脑海中整理了目前所持的线索,发觉除非第一现场和第一证人出现,否则他很难去判断此次决堤罪魁告发的真伪。

然而他千里至此,距离慈鹿江决口已有六日有余,若定阳王无辜,地方官吏联言诬告,那怕是证据早处理得差不多;如果定阳王罪有应得,反之亦然。

总之第一现场已经彻底消失,想明察秋毫,就得费些心思。

潘翼又一声呵欠打断梁道玄思路,他欠身欲要关心询问,却见潘翼长大的嘴半晌没合上,一双眼睛直直望着前方。

梁道玄也顺望而去,看见了同样一幅景象。

蓝得发白的天空下,死去的牲畜在用腐烂的躯体宴请食腐的飞虫,它们倒在官道上的一片片水迹中央,周围的泥土湿润腥臭,破碎的树枝树干瘫软在触目可及的任何地方。

沉默后,徐照白开口:“外围的洪水已经退了。”

他在工部多年,精通水文之事。

“往前很快就到青宕城了。”地图在白衷行手上,他熟悉路途,且他们刚刚路过标有距离的里堠,“那里除了西北地势都很高,大概洪水是由高至低冲至此处的。”

徐照白点点头,率先拨马前行,绕过了牲畜的尸首。

其余人纷纷跟上。

“记一下这里的大致位置。”梁道玄在路过白衷行时轻声提醒他,“待我们抵达后,徐大人多半会让人找回此地掩埋腐肉。”

这是为了防止水灾后的疫病。

白衷行对梁道玄一路无有不从,点头道谢。

接下来的路,各人倦意全无。

到处可见水淹泡过的痕迹,也有不知是人是兽的残肢散落成为腐坏的肉块。如果没有令人不适的腐臭味道,周遭弥漫的也是洪水特有的土腥气息,有一两个年轻的南衙禁军不大受得住,想要呕吐,却担心上峰责怪,只能苍白着脸,硬生生忍住。

在青宕城南门隐约出现在盘山道的视野里时,灾民的身影也渐渐显现。

连徐照白也未曾料到会有这样多的灾民聚集此处。

这和之前所奏大有差池。

峨州报上来受灾情影响的百姓是三万人,这三万里有一部分是家乡遭淹没流离失所,也有受洪水围困来不及走脱之老幼,整座青宕城当时都围在水中且西北城墙垮塌,导致百姓日常生活受到影响,周遭乡民也不能幸免。后续的奏报有写明,积聚在青宕城周边的本县流民大约有一千余人,这是正常的数字,其余大部分灾民应该还在各县本地地势较高的地方——尤其是受灾严重的几处,道路断绝,哪这么轻易走到青宕?

且经过初步处置和粮食的调拨,灾民情况应不至此。

可他们所见,是绵延的草棚,棚内皆是衣不蔽体的灾民,哭声隐隐,复又哀叹,有本地县府的衙差似在清点人数,数量还不算少,隔几个棚子,便有三五官差穿梭在半数躺倒的人群当中。

而这些灾民,一直到青宕城的城墙下,挤挤挨挨,几乎有两三千人。

这大大超过了徐照白和梁道玄的预期与之前的上报。

他们刚一下马,立刻有人围上,但不是灾民,而是官差与小吏。

“参加御史大人。”

作为御史,徐照白一身紫色高品大员的官袍已说明身份。不久,远处城门内就有穿着青绿二色官袍的官员小步快跑出来,约十二三人,齐齐拜道:“峨州州府衙门诸官吏,请圣躬安。”

这是最标准同御史开腔问候的官话,御史代表皇帝,先问圣安,可见到底是州府的衙门有些见识和讲究礼数,要比路途所经的几处县乡好上许多。

但此时此刻,也没人有心情计较这个,徐照白回道:“圣躬安。”

峨州众官又道:“参加御史大人。”

徐照白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却不多做客套:“峨州府知州朱善同上前。”

站在最前头的绿袍官吏立刻再行一礼,他约和徐照白差不多年纪,长相周正面庞偏阔,一双浓眉下是蓄满愁苦的眼睛:“下官朱善同听令。”

“为什么报上来的灾民数量和实际相差?赈济的粮食可有短缺?是否有灾民因饥饿而亡?”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梁道玄做这个御史,他也会这样问。

朱善同立即大声秉明:“这两日官道上洪水退去,道路通后,陆续有周边灾民朝此处聚集,衙门已添设芦棚,加派人手与粮食,眼下只是缺些药材和大夫,无有饥饿灾民。”

放眼望去,灾民大多半趟半卧,看得出确实疲敝难当,但无有人呈现饥饿中人才有的形貌,只是看得出有人确实在病中,不住□□,或有人外伤只是简单包扎,家人在一旁看顾落泪。

朱善同所言非虚,但梁道玄却觉得有些怪异,一时是哪里,他也不能说得上来。

“道路既已通,度云军治监调派的人马可到了?”徐照白目光逡巡后,又问。

“传回的消息是已到上谷县,正在帮忙收拢尸首,填埋。”朱善同回道。

两个重要问题都已问完,剩下的安排调度就要由徐照白经手,在这里没有办法办公,他也不点头,也不多做评价,径直朝城门走去。

这让梁道玄觉得学到了一些莫名的处置之法。

看着无论是本地官吏还是其余同行之人,都随着徐照白朝城门走去,思索之际,他打算如法炮制,问问灾民现下安置情况如何,是否有或缺之处,再跟上众人也来得及。

谁知人才斜着走出两步,忽得前面多出一条伸出来阻挡的手臂。

“这位大人,请赶快跟上,我们知州有令,要立即传各县官吏在州府衙门报知此次灾情,您晚一步,我们没法交待。”

那人也是一绿袍官吏,应隶属于州府,年纪似有六十余岁,瘦且矮短,说话客客气气,面带笑容,却也阻拦了梁道玄的探听准备。

奇怪的是,这样一来,梁道玄反倒笑了。

他总算知道方才心中一直深觉古怪之处在哪。

“这位大人,那咱们也快些走吧。”他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后从容迈开步子,跟上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