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行山,林誉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万里晴空刹那间风云色变，有种下雨之前潮闷阴湿的感觉，那沉甸甸的威压好像就压在脖子上。
风越发大了,山林一色倾倒。
往外望去,地平线上还有乌云源源不断地聚集而来,乌云翻滚，不断压低，汇行山方圆万里都跟着变了颜色。
林阗摸了摸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徐璇玑前两天回来了，就站在他旁边,眼睛看着天空，嘴唇微动：“以前不是还狂的很吗？死猪不怕开水烫，没想到吧。”
林阗：“确实没想到。”
没想到就算到不了化神期,身边的人到了,一样能体会到天雷从头顶劈下的感觉。
徐璇玑强压着心里的激动,用力抓着他的手，双眼湿润，喜不自胜，“沁华终于要醒了！”
“都这么久了，她也该醒了。”林阗说，“家里其他人离开了吗？”
寻常突破都是找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就是怕波及无辜,但林沁华突破得突然，林阗不敢贸然移动她，只能让人赶紧疏散,雷劫无眼,别回头被误伤了。
有些小子第一次见这种大能渡劫,扒着墙不愿意离开，还是林誉一脚踹出去的。
“看什么看别看了，等会一道雷下来，直接把你们变成烤人干了！”
“快快快跑起来，快点！”
“林伯，别带你那锅碗瓢盆了，回头买新的，快跑！”
赶小鸡一样把这些人撵走，林誉擦了把汗，回到山居小院，站到父母旁边。
看到那前所未见的雷云，徐璇玑忍不住又有些担心起来，“沁华受伤这么多年，就来这么一道，承受得住吗，不会出什么事吧？”
“应该没。”林阗也不是很确定。
渡雷劫这种事最好还是自己来，要是借助旁人的力量，事倍功半不说，难度也会极大的加大，但林沁华这种情况……
“见机行事吧。”他道，“小慕他……”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空地上，万里传送阵亮起，林慕从里面走出来，神色少有地带了几分焦急，“舅舅，舅妈。”
“回来了？”林阗大松了口气。
“嗯，母亲她醒了吗？”
林阗叹气：“没呢，负责照顾的人中午才进去看过，还睡得好好的，谁知下午突然就这样了。”
人要是能醒，他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怕就怕林沁华自己都没意识，招来这天雷……
林誉则是被林慕身上的银龙吸引了注意力。
反正也被承桑祁公开了，林慕索性没再拿障眼法遮掩他的存在，而且他刚从扶桑岛过来，扶桑岛上那些人都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就更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顾随之半边身体盘亘在林慕手臂上，任凭尾巴垂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他看了林誉一眼，收回了目光，继续舒舒服服地把下巴搭在林慕肩膀上。
林慕的神识已经探进了屋里。
林沁华盘膝坐在床上，双眼紧闭，呼吸平稳缓慢，就连心跳也一如既往，没有半分加快，确实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顾随之道：“不用担心，她的心魔劫已经过去了，身体也无恙，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
林慕只留了一缕神识注意林沁华的身体，没有特意布下防护。在林沁华自己承受不了之前，别人的任何插手都可能变成阻挡她更进一步的障碍，机缘这种事，往往是要自己努力，效果才最好。
林慕抬了抬手，把林家其他地方、连带着他们三人所在的地方保护在内。
林阗的修为不可能硬抗雷劫，也不知道这种雷劫威力究竟有多大，原本是准备不管了的，把人撵出去就算完，一看林慕动作，问道：“会不会太勉强，不行就算了，房子没了还能建，别伤到你自己。”
林慕道：“没事。”
第一道雷落了下来。
轰隆——
闷雷滚滚炸响在耳边，饶是有林慕保护，林誉修为太低，近距离看这种雷劫，还是有些承受不住，捂着耳朵后退了几步，好像被重锤当头击中，胸口一阵翻滚，差点吐出血来。
林阗：“你要不要走远点？”
林慕给林誉输送了一道灵力，压下翻滚的气血，又给他加了一层保护，略带歉意道：“是我疏忽了。”
林誉摆手：“没事，是我不行，连声音都扛不住。”
又对他爹说：“不用不用，有表弟在呢。”
他畏惧地往上看了一眼，这雷都没落他身上，只是声音就这么大威力，姑姑不会有事吧？
煊赫至极的气势撕破山林间的寂静，又急又快地朝着地面劈来，银白色电网当空炸开，树枝一样密密麻麻从高空飞快延伸而下。
只是这一下，林沁华所在的屋子就化为了飞灰，独留她一个人，盘膝坐在床上，身上笼罩着一层盎然绿意。
紧接着又是第二下。
渡劫期到化神共有足足一千道雷劫，一道比一道难渡，只有扛过了这一千道雷劫，才算是渡劫成功。
几千年前修仙界化神期修士不少，顾随之见过的化神期渡劫场面比林慕多得多，没多紧张，看到第一道雷之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你母亲这雷劫看着可比你要轻松多了。”
不怪林慕松懈，这雷劫的强度就和他晋级出窍时差不多。
不过说起来，这才是正常的雷劫。
不像林慕渡劫那几天，跟世界末日要来了似的，顾随之险些以为天道跟林慕有仇。
林慕捏了捏他尾巴，“她的心魔劫比我难过。”
“那可未必，”顾随之从他肩膀上抬起头，“她的心魔劫可是你的死劫，她过不去走火入魔，你过不去直接死。”
林慕道：“就是因为是我自己，所以才简单。”
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还能想办法去度过，咬紧牙关，拼死一搏，也不是没有生机，但要是发生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在他至亲身上……
雷落得一道比一道凶狠，一开始肉眼还能看清，到了后面，满世界全化为了黑白二色，天空是黑的，地上是黑的，唯独雷劫落下时，照得眼前一片雪白。
落到九百多道时，林沁华的肩膀猛地晃了一下。她病了太久，身体孱弱到极致，这样一晃，简直让人怀疑她会不会承受不住。
林慕留在她身边的神识一动，就想帮她一把。
林沁华垂在膝盖上的手指挪动，捏住一片叶子，手指虚弱无力，动作却是轻柔的。
那是林慕留在她身边的远古梧桐。
神树有灵，对她的身体痊愈很有帮助，还能帮她感悟天地自然，林慕离开妖族的时候特意去折了这根梧桐。
“……没事。”
“别担心。”
其实是很陌生的声音，对于林慕来说，母亲的声音一直都是模糊的，他只在试炼塔幻境中短暂听过这样的声音。其他的时候，无论是病中还是在母亲的梦魇里，她的声音都是沙哑的，绝望的，让人听了就止不住的难受。
而不是这样，像一股涓涓细流，流经山涧里的溪流，落在水潭边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叮咚脆响，继而流淌向皲裂干枯的大地，刹那间草长莺飞，春回大地。
林沁华把那一枝梧桐放在膝盖上，小心地用手护着，重新坐直了。
雷劫从来不以人的意志停止或消散，很快，又是一道雷落在她身上，林沁华脸色发白，额头开始沁出汗来。
徐璇玑在她晃的那一下就一个激灵，往前走了一步，被林阗拉住了，看着林沁华这模样，她担心的不得了，“不会出事吧？沁华她……”
“没事。”林阗说，“别急。”
他嘴上这样说，看着那越发凶狠的雷劫，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林誉也伸长了脖子，跟个热锅蚂蚁一样碎碎念，“怎么这么凶啊？这是第几道了，还没完吗？”
顾随之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你觉不觉得，你们好像等在产房外面的家属？真不至于的，谁过雷劫不吐个一桶的血，实力越强天道劈的越狠，逃不掉的。你们这样，我真觉得等会儿你们得蹦起来欢呼，然后一窝蜂涌上去，跟那些喊着生了生了，大胖闺女，七斤六两的产婆一模一样。”
林慕：“……”
“我听得到哦，不要在外面说我坏话，还有，我至少也是一百零七斤六两，不要替我返老还童。”
清灵的声线再一次传来，语气里带着掩盖不住的虚弱，心态倒是不错。
顾随之：“……”
他小声问林慕：“她能有一百零七？”话音里透着一股不信任。
林慕怎么知道？他心累道：“前辈……”
这种时候，就正经一点吧。
林沁华：“祖传身高，长得高是这样的。”
林慕：“……”
他母亲也专心一点吧。
林慕道：“别聊了，等会儿天道也听到了。”
听到你们渡劫跟度假一样。
顾随之半点不慌，“祂早就回归天地了，就算听到了又怎么样，祂现在又没意识，雷劫多强就是有定数的，你以为跟劈你一样，只要劈不死就往死里劈，劈得越狠实力越强吗？”
林沁华也道：“不用担心，没死就是皮外伤。”
林慕：“……好歹专心一点。”
给雷劫一个面子。
顾随之纳罕：“怎么，你渡劫的时候很专心吗？”
说到这，他换了传音，语气悠悠含笑，“这里渡劫最不正经的就是你了，你晋升元婴的时候说了点什么话，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林慕：“……”
“不用。”
“有些人啊，指责别人的时候一本正经，好像真的是什么正经人一样，”顾随之道，“自己说的话也不认，要求他兑现承诺，又是撒娇又是耍赖，还装糊涂，怎么这么横，嗯？”
“怕不怕我跟你母亲告状，说你说话不算话？”
林沁华：“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去了？”
“说你儿子欺负……”顾随之话说到一半，嘴被捂住了。
林沁华来了兴致，“细说怎么欺负的？没事，你尽管说，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我给你主持公道。”
顾随之：“唔唔。”
林沁华谴责：“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快放开人家，咱们不是这种霸道的人。”
林慕麻木。
是，你不是这种霸道的人，但你已经暴露你是什么人了。
这分明就是想听八卦吧。
林沁华：“他凌虐你了，你不听话就不给你饭吃？还是打你了？拿什么打的，手还是鞭子？打的哪？”
林慕：“……”
林慕转头：“舅舅，家里的剑谱还多吗？或者其他的书？经史子集地理都行。”
林阗诧异：“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林慕：“母亲病了太久，想帮母亲补充一下知识。”
顺便洗洗脑子。
他觉得他母亲看的书可能比承桑祁写的还不正经。
“家里有是有，但都堆在藏书阁里，我们都不太爱看这个。”林阗说。
林慕：“好。”
林沁华：“……你有点过分，我不问了嘛。”
林慕若有所思：“其实承桑祁那里也有很多剑谱，我刚刚看了一眼，好像有个几千本，可惜这些剑谱都是扶桑岛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外人看？”
“……”林沁华说，“我们不熟，注意一下边界哈。”
“啊，那谁，帮不了你了，我帮你他就要欺负我了，你自救吧。”
顾随之：“噗。”
林沁华也没有余力再跟他们玩闹了，收敛心神，抱元守一，迎接最后、也是最强的十道天劫。
耳边的轰隆声忽然停了，就连滚动的云层都凝固了，天地间一片寂静，众人没感到一点放松，望着头顶层层累积的雷云，心里越发紧张。
安静的越久，就越发恐怖。
突然，一声雷声响彻天地，除了林慕和顾随之之外，在场的人无不后退，雷鸣在群山之间回荡，就连百里之外，都能清晰地听到这一声恐怖的轰鸣。
仿佛高天之上有神明擂起雷神之锤，重重砸向大地。
天地间，林沁华盘膝而坐，身影瘦弱单薄，头发和衣袂狂舞，表情却是平静的。
一道，两道，三道……
林沁华嘴角有鲜血流淌而下。
徐璇玑心都揪紧了，把丈夫和儿子的手臂掐的一片青紫，紧紧望着林沁华。
她和林沁华是多年相识的好友，一路结伴游历闯荡，后来又在差不多的时间里成亲嫁人，一直聚少离多。
再然后林沁华生病，更是连见一面都难。
就算见了面，林沁华也不认识她，疯癫又懵懂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沁华啊……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四道、五道、六道、七道……
最后三道。
林沁华半边身体已是一片焦黑，脸色惨白如纸，好似一只风中的蝴蝶，摇摇欲坠。
林慕几次抬起手，又强行收了回去。
白皙修长的指蜷在一起，紧握成拳，垂在身边。
顾随之看得清楚，林沁华还能扛，看林慕这模样，心里不是没有感慨。
别人都是父母担忧孩子，又不得不强行压下担心放手。
到了林慕这，活生生反了过来。
终于云收雷歇，天空中乌云破开，重新恢复了晴朗。
林沁华朝一边倒下去，林慕一步到了林沁华身边，把她扶起来，检查她身上的状况，“母亲？”
灵力流经被雷劈成焦黑的皮肤，缓解了疼痛，焦黑脱落，重新变得白皙。
林沁华费力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望着他，倏然笑了一下，苍白的容颜依旧美得不可方物，浅浅一笑，就是百花初绽，美不胜收。
“都长这么大了啊。”
林慕把她揽在怀里，轻轻嗯了声。
林沁华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从眉眼一路摸到肩膀，眼睛弯起，“真好看，像我。”
林慕问她：“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都不舒服，感觉要散架了，”林沁华又咳了声，说：“还有，虽然你长大了，但也不能让我看剑谱，再说我都受伤了，我要休息。”
林慕哭笑不得，“好，您休息。”
林沁华眼睛闭上，又挣扎着睁开，转头看向同样走过来的林家三口，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微微笑了，“哥，璇玑，小鱼。”
徐璇玑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她睁开眼睛朝着人笑时候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眶里面滚滚而下，扑上去握住她的手，“沁华……”
只说了两个字，就泣不成声。
林沁华勉强拍了拍她肩膀，温声说：“别哭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林誉走上前，有些手足无措，“姑姑。”
“诶，小鱼又……”林沁华眼神温和地看向他，顿了顿，眼里的温和散了，纳闷道，“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这让我怎么夸？”
林誉：“……”
他能怎么变化？长高？年纪在这儿，长不高了。长胖？天天练剑也胖不上去。修为？他又不是林慕，几个月不见就升一级，对他这修为的普通修士来说，十几二十年没变化很正常好吧。
“算了，”林沁华放弃煽情了，转向慢慢踱步过来的林阗，叫了他一声，“哥。”
“嗯，”林阗沉稳道，“醒了就好，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怀疑你儿子医术了。”
林沁华：“不要去怀疑一些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林阗看向林慕：“你娘不信你。”
林沁华：“他挑拨离间的。”
林慕：“……”
顾随之钻他怀里忍笑，这些姓林的都好有意思，整个林家还真就林誉这么一个嘴笨不会骂人的，真是难为林誉，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还能这么老实。
正想着，他身上忽然被戳了一下。
不是林慕的手。
龙族向来忌讳别人碰到自己，顾随之轻松甩落的尾巴停了一瞬，又放松下来。
他扭过头，发现林沁华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顾随之：“？”
林沁华好奇：“真的是龙诶，我以前杀过一条，不过没你这么漂亮。”
顾随之：“……”
不要用这种想把他鳞片扒下来收藏的眼神看着他。
林慕刚才还紧张了一下，他母亲毕竟是被妖族害的，之前也一直和妖族作战，要是不喜欢顾随之……
他放松下来了，反而是林誉看着比他还紧张，“姑姑，你不讨厌他吗？”
“为什么要讨厌他？”林沁华不解。
“啊？”林誉反而被她给问住了，下意识说，“他是妖族啊。”
还是臭名昭著的龙女的儿子。
不过他已经明白了，龙女是龙女，顾随之是顾随之，但他怕林沁华在乎这个。
“说的跟人就全是好人一样。”林沁华又戳了顾随之的鳞片一下，“妖族也一样啊，这一看就是一个漂亮的好龙。”
顾随之无语。
好在林沁华只是轻轻摸了一下就收回了手，眼睛一转，又端出了一副温柔和蔼的面貌，“小鱼还有什么问题吗？看你纠结得眉头都打成死结了。”
林慕紧了紧扶着她的手，“您先休息吧，等您睡醒了再说。”
“别啊，都给我聊清醒了……”话是这么说，林沁华的眼皮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她刚刚恢复，又经历一场雷劫，就算她心理上承受得住，身体也到极限了。
一场雷劫下来，渡得众人精疲力尽。
这会儿看林沁华没事，也都纷纷回去休息了。
林誉还得安排刚刚疏散出去的弟子，以及让人来修整被雷劫破坏的房屋，拿冷水搓了把脸，就提起衣摆，急匆匆跑出去了。
整个山居小院已经化为了灰烬，无处下脚，林慕把母亲带到自己的住处，安置好之后，又陪了她一会儿，才去了隔壁休息。
“你表哥刚才是想说你那爹吧？你母亲说人也不全是好人，他就想到那边去了。”
林慕握着茶杯，在窗边坐下，眉心浅浅皱起，“她会不会怪我？”
在她不知情也无法表达自己意愿的时候，替她做了决定。
“我觉得不会，你看她刚刚还有力气来戳我，要是真的生气，一定也有力气打你骂你。”顾随之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你能不能跟她说一声，让她少对我动手动脚的。”
龙族连纹身都视作耻辱，可见对自己的身体爱惜到了何等地步，顾随之倒是没有这种想法，但他一个人惯了，就算后来有了林慕，那也只是一个林慕。
他亲娘都没这么碰过他，就连他的小时候，凌轻殷给他换衣服，都是去西海仙山买木偶人来帮忙做的，就这样，还被他无意识的打坏了好几个。
要是换做其他龙族，这都能视作羞辱和挑衅了，要是龙女，刚才就直接动手了。
“她喜欢你。”林慕说，“不好吗？你们的关系要是不好，我还要想办法调和。”
顾随之：“别了，怪可怕的，我感觉她下一秒就要拔我鳞片……说起来你怎么就光继承到她的脸和天赋了？目光是一点没有继承到。”
林慕：“我是正常目光，只是不以貌取人。”
顾随之哼了一声，一道龙息把林慕的头发吹得乱飞，还是对林慕没有对他一见钟情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过这事严格来说不能怪林慕，林慕喜欢上他的时候还没看过他长什么模样，惊艳是有，一见钟情就真办不到。
除非失忆。
他看林慕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懒洋洋给他支招：“你要是怕，等明天让你舅舅和你表哥去说墨天晔的坏话，我看他们都对你爹挺有意见的，肯定添油加醋，强行唤起你母亲的慈母之心，只要让她想起来墨天晔怎么对你，绝对不会给墨天晔一个好脸色。”
“……”林慕说，“算了，我实话实说吧。如果她生气……”
顾随之飞快道：“我帮你挨骂。”
林慕垂眼望着他：“这么好？”
“我一直都对你很好啊，”顾随之挨近过去，气息落在他耳畔，“只要你下次别躲。”
林慕唇角浅浅扬起，“不行。”
顾随之：“为什么？”
“我觉得我大概率不会挨骂，交易不成立。”
林慕把顾随之一圈圈从手上解下来，活动了一下肩膀，“休息了，明天还要去看母亲。”
……
第二天早晨，林慕刚迈进门，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
是林誉。
倒不是来说墨天晔坏话的，林誉坐在床边，小心地陪着她聊天。
“……他俩感情特别好，真的，这些年一路扶持，陪伴着彼此走到今天，跟种族都无关了，这压根就是”
林沁华靠在床头，轻声细语地说：“小鱼很喜欢那条银龙？”
林沁华何等观察力，昨天林誉开口的时候就一眼看了出来，心里不禁好奇，林誉这小子好忽悠，但想让他亲近可不容易，别看在家是个二愣子，在外面很能端架子，唬人得很。
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套话，“你对他们的事很了解吗？”
儿子谈恋爱谈得这么张扬？
“那可不嘛，我可是逐字逐句阅读细品过的，除了作者，就属我最了解了！”林誉十分骄傲。
“……阅读？”林沁华唇缓缓张大，瞳孔震颤，“还细品？”
“是啊。”说着，林誉啪地从身后抽出一套书，拍在床边，他来之前可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专门挑了最温馨有爱的一册，一定会帮表弟一举拿下姑姑！
“您看。”他说，“都在里面写着呢。”
林沁华挑了下眉，伸手去拿。
“咳。”林慕轻咳了一声，穿过外面的厅堂，从圆门而入，看向里面的两人，“母亲，表哥，”他顿了顿，“在忙吗？”
林沁华刚想说还好，眼前一花，嗖的一声，床边的书已经不见了，“？”
林誉把手背在身后，站起身，慢慢往后退，“啊哈哈，没有没有，表弟你来啦，那你和姑姑先聊着吧，你们这么久没见肯定有很多话想说，我就先走了。”
一只干净漂亮的手伸到他面前，掌心向上，五指瘫开。
林誉僵持着不想动，假装看不懂。
“表哥？”
林誉哭丧着脸，把书放到他手里，身形瞬息之间弯曲下去，佝偻着脊背出去了，沿途带起一片哀戚。
林沁华：“什么东西？”
“没什么，”林慕说，“母亲想看书？”
林沁华瞬间调整表情，“不想，我还在养伤，看不了这些太多字的，头疼。”
“那就好。”
林沁华好笑道：“臭小子还威胁上你娘了，信不信我揍你？”
林慕：“不大信。”
林沁华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觉得手感不错，又揉了一把，然后沿着脸往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把林慕腮边那块软肉拎起来晃了晃又松手，对着他被扯变形的脸弯了眼睛。
“老早就想这样玩了，但你那时候躲我肚子里，想捏都捏不到。”
林慕：“……”
顾随之凑过去，“我说了她很可怕，你还不信。”
林沁华目光慢慢移到他身上，眼睛弯的更深了。
顾随之：“不可能，你别想。”
林沁华惬意地靠在身后蓬松柔软的大枕头上，“想什么呢？你这么大一个龙，还是个带把的，我能做什么？”
试炼塔之后，林慕隐隐猜到他母亲性格……比较活泼，但也没想到能这么活泼，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林沁华奇怪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表情，都把复杂两个字写脸上了，难道是觉得我应该跟你抱头痛哭一场？”
“你要是想的话，”她敞开怀抱，“来吧，儿子，娘好想你，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受苦了……来啊愣着干嘛？”
林慕闭了闭眼。
林沁华把手收了回去，放松地交叉在身前，“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林慕踌躇了下，“您还记得这些年发生的事吗？”
“你指哪一件？”林沁华说，“你丢了还是我疯了？”
林慕：“……”
真是个言简意赅的好问题。
但这些事他们都知道，不必再提，他道：“关于……墨天晔。”
说完就垂下了眼，长长的眼睫扑朔着，没敢去看林沁华的表情。
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想叫这个人父亲。
林沁华久久沉默着。
林慕终于抬起头，差点撞上了她凑过来的脸，“？”
林沁华：“你眼睫毛还怪长的。”
林慕：“？？？”
林沁华：“害怕被母亲骂的样子也好可爱。”
林慕：“…………”
“不就是和离了吗？我记得啊，还是你把我抱出来的，哦，你还把我耳朵捂了，然后把墨天晔骂了一顿是吧？我都听到了。”
林慕：“所以？”
林沁华想了想说，“我的话……他没什么欠我的，这么多年，算对得起我了。但如果他现在在我面前，我还是要打他一顿，打不过也要打。受不了，他有点蠢，气的我脑壳疼，现在想起来还疼。”
林沁华长长叹了口气。
“老娘就差拎着他耳朵朝他河东狮吼了，他愣是觉得我在说疯话，啊，我保持清醒容易吗？他就这么糟蹋，真的，越说越想打人。”
林慕道：“您不生我的气？”
“我儿子可可爱爱的，万里迢迢来救他母亲，我生你什么气？”林沁华歪头，“不过把你骂哭感觉也蛮有趣的。”
她想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淡下来，“你小时候都不怎么哭。”
林慕确实很少哭，从小到大都是。
李家那对夫妻算不上苛待他，但他们忙，没空哄孩子，没过多久又有了亲生的小儿子，就更没空哄林慕了，好在林慕小时候很懂事，基本也不需要他们费心。
这还算是比较好的一种走向了，在林沁华看到的世界里就更别提。
“没事啦，”她摸摸林慕的头，强行把他揽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背，“我不生气，别害怕啊。”
林慕怔了一会儿，头被按在林沁华肩膀上，鼻息间闻到一股清新温暖的气息，像是刚晒过的茉莉。
他压下喉间的涩意，“嗯。”
林沁华又抱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把人推开，顺便把林慕手里的书抽走了。
林慕：“……”
他能反应过来，但他不太敢对林沁华动手，怕伤着这个久病在床的病患。
但林沁华可一点也没把自己当病人。
“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林沁华抱了会儿儿子，这会儿又看书又不头疼了，赶在林慕抢之前，哗啦啦翻了一个遍，看到末尾，她发出一声：“哇哦。”
她从书后面缓缓升起一双眼睛，“你们居然……有孩子了？”
林慕：“……”
林慕坚定道：“这是污蔑。”
他没有，别瞎说。
……
林沁华精力有限，没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
虽然她刚刚晋级，但晋级不是万能药，她身上的伤还在。
她能这么快醒来，把十年八年缩短到短短一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慕走后，林沁华本来都躺下去，双手交叉在小腹上，准备安心睡了，一旁的圆门后又冉冉升起一双眼睛。
林沁华：“？”
林沁华：“林誉你干嘛呢？”
林誉转动眼睛四处观察。
林沁华翻了个身，侧躺着道：“你表弟已经走了。”
林誉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他走了还会回来，他自己说的，他无处不在，随时可能出现！”
林沁华：“我帮你盯着，过来。”
林誉匍匐前进，小碎步挪了过去，改为从床边升起，细作悄悄碰头交换消息一样，用气音说：“姑姑有何吩咐？”
“这书，你那还有吗？”
林誉都有心理阴影了，条件反射扭头去看，见门口没人，才用更小的声音说：“有，我有全套。”
“行，给我搬来吧。”
林誉张口：“……”
林沁华：“大点声，我不会读口型。”
林誉稍稍提了一点音量，“好。”
他转头去搬书，没一会儿又偷偷摸摸回来，重复了一遍进屋过程，一边走一边探查敌情，林沁华都快睡着了，他才一抖袖子——
哗啦。
各种书册稀里哗啦往下掉，没一会儿就在床边堆了一座小山。
林沁华：“这么多啊？都是他俩的？”
“……”
得，又没声了。
林沁华琢磨：“那还真挺曲折的，别是什么虐恋情深吧？”
林誉用气音道：“没——有，很——甜——的。”
林沁华：“嚯，全是甜的？这么多？难怪儿子都有了。对了，我外孙呢？”
林誉：“在——妖——族。”
林沁华放下书，和蔼道：“你再这样说话我抽你了。”
林誉掩面。
“妖族？什么种族啊？别是老鼠啊虫啊蝎子那些吧，怪丑的。”
林誉刚张开口，想起林沁华的话，又不敢了，老老实实用本音说，“不是，是凤凰。”
“那不错啊，凤凰毛漂亮，我以前就想把他们薅秃了做……咳咳，开玩笑的，凤凰挺久不参战了，不要挑起矛盾。”
林誉说：“姑姑，你真不在意啊。”
“我是龙女吗？遇到个畜牲就要把全人族都杀了。”
林誉摸摸头，好像是这样。
他说：“您能回来真好。”
林沁华笑道：“是啊，别烦了，你先出去，让我看会儿书，看累了我就睡了。”
林誉答应一声，走到门口又回头，“您得把收藏好了啊，不然表弟又要销毁我的书库了。”
林沁华头也不抬地挥手，示意他知道了快滚。
他这边刚走，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林沁华心说这又是谁，真是林慕回来了？她看了眼，发现是徐璇玑。
两人相视一眼，林沁华裹在被子里眨了眨眼睛，徐璇玑坐到床边。
“怎么了？”林沁华问。
徐璇玑一肚子话想说，结果还没说出来，就先看到了床边的书。
”你也看这个？不会是林誉给你拿过来的吧？”
“是小鱼拿的，你也看啊？”
“看啊。”
“那太好了，快跟我说说。”
“……”
窗外初夏微风和煦，窗外上的兰花开得正好，林沁华裹着被子，高高兴兴凑过去，就这样跟好友头凑着头聊了一上午。
林沁华在家休养了个把月，自觉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想出门走走。
林慕问：“您去哪？”
林沁华：“去华弥仙境看看前夫。”
林慕抬起眼。
“我就去看看，不做什么，”林沁华说，“毕竟也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换他病了，我要是看都不去看一眼，实在说不过去，而且前两天华弥仙境那边还送来贺礼，贺我病好和突破，我得去看看。”
林慕道：“好，要我跟您一起吗？”
“不用，”林沁华说，“你做你的事就好，我去看看就回来。”
她说到做到，真就只是去看了一眼。
墨天晔的状况不太好，痴痴傻傻站在院子边，形销骨立，头发也白了大半，脸上皱纹一条接一条，老态毕露。
说实话，看到墨天晔变成这样，林沁华心里并不好受。
两人也算少年相知相识，磕磕跘跘走到一起，昔日夫妻恩爱，走到今天，只剩下一地鸡毛。
林沁华走过去。
墨天晔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她，茫然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含含糊糊喊她的名字，“……沁华。”
他着急向上前，却一下被凳子绊倒，摔在地上。
就跟不知道疼一样，执着地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还想再爬起来。
林沁华扶了他一把，立刻被他抓住手腕，死死拽着不放。
“别走。”他急切地想要挽留，可惜咬字怎么都不太清晰，到最后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我错了……你别走……”
林沁华看了他很久，末了闭上眼，声音很轻地问：“你错了？”
墨天晔连忙点头，跪在地上哀求地看着她。
林沁华难以理解，摇了摇头，很是费解地看着他：“墨天晔，你怎么能杀我儿子呢？”
墨天晔一下僵住。
他想要解释：“我没有……真的没有……”
这一世他没有这样做。
“但你会这样做，你这样想过。”林沁华说，“你想对他不好，你想打压他，让他对你低头。”
“你不是疯了，你是早就疯了。”
墨天晔说不出话，只能更用力地抓住她手腕，哀求她，“沁华……”
“你不喜欢他，你把他赶走，把我赶走，我都不会说你什么，也不会当你的累赘，”林沁华说，“你不该这样做的。”
她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
墨天晔好似被人抽走了脊梁骨，瘫软下去，愣愣地看着她。
林沁华直起身，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墨天晔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看着她后退一步。
“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花费的药材我会还给你的，还有归厝长老，我也一并感谢他的照料。”
”以后不必再见了。”
林沁华转身，不顾身后突然爆发出的号啕大哭声，离开了这座她再熟悉不过的内峰。
云归长老在外面等她，抱拳深施一礼，道：“仙尊来了。”
林沁华修为已至化神，是修仙界唯二的化神期强者，在用沁华仙子来称呼就不太妥当了，林小姐更不合适，于是他用了仙尊二字。
“云归长老。”林沁华说，“有什么事吗？”
“华弥仙境如今群龙无首，您曾是这里的主人之一，我想请问您愿意留下来吗？”
“我留下来？”林沁华笑了，指着内峰，“不出三天，我就会忍不住把那个人杀了。”
云归长老：“这……”
他并不知这对夫妻间的矛盾，也不知道什么前世。单看这些年，墨天晔并没有什么对不住林沁华的地方，除了林慕。他有些惊讶，“您这么……不喜掌门吗？”
“积怨已久，怨恨已深。”
有些话，林沁华不好对林慕说，对着云归长老，就不用遮掩那么多。
“无解，也不想解。”
她说：“所以，我就不留下来让长老为难了。”
怨恨已深，无法可解。
林沁华最后看了一眼内峰，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林慕：母亲，该起来练剑了。
林沁华（慈母的笑容停滞）（一秒拉开距离）：我们只是陌生人，你越界了。
差顾随之一个人形，和一个婚礼就完结了（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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