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烦啥呢？跟媳妇儿闹矛盾,就好好跟她说清楚。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在外头乱来的人。”
曹德才伸手拍了拍吕伟文的肩膀，又给对方倒了杯酒。然后抬头环视整个前院。
两人这会儿正坐在吕家的门槛上,边上放着一玻璃瓶的啤酒。手里各自端着一个装了半杯啤酒的玻璃杯。边喝边聊天。偶尔能听到胡同口那边传来的热闹动静。
拆迁通知是昨天出来的。街道办那边带着拆迁办的人过来，挨家挨户给发了通知。当时就有不少人高兴得跳起来。也有人听到这个消息直骂娘。
曹德才还好，他们家的房子是他太爷爷那辈就买下的。所以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他家有两间正房，按照拆迁办公布的初步拆迁标准。他家能得到三套七十平左右的回迁房。同时还有户口安置费，这个是按照房子上挂户口的人头多少来计算的。
不过这个安置费，他们大杂院基本上没多少户人家是人口多的。倒是不用惦记就是了。
自己的日子过得平顺些，曹德才就忍不住劝起了吕伟文来。
要他说,虽然吕伟文结婚十多年没有孩子,但是他的日子过得不赖。媳妇儿不是挑事的那种,算是大杂院比较好的小媳妇。
而且这夫妻两人都不是懒的,各自有工作,没有孩子能存下不少钱。
加上这次拆迁，说不定兜里的钱又要增加不少。没必要因为其他原因，让媳妇儿跟自己离心离德。
——
吕伟文没想到曹德才还会过来劝自己。直接开口就来了句：“你相信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那孩子就是指前段时间沈小妹抱回来的那个弃婴。
前几天沈小妹闹了一场后，就直接搬去店铺住了。那孩子被她丢在家里。吕伟文平时要上班，就把孩子先送到他爹妈那了。
只是爹妈跟大哥住一块儿。照顾这个奶娃子也不能太长时间。
想到那奶娃子的事情,吕伟文就觉得脑壳痛。
曹德才挑挑眉：“当然相信。咱好歹是一个厂子的。我可知道谁老实,谁又不老实。”
机床厂是一个男性职工占大多数的工厂。男人一多,各种事儿都会出来。像说荤段子甚至出去花钱找女人的，他知道有不少。
这些人兜里有点钱就一副了不得模样。还把自己去找女人的事儿在他们面前炫耀。
说他们没种儿。兜里的钱都是自己赚的，为啥不花点儿去找个漂亮的女人乐一乐。
这些话听得曹德才只犯恶心。
明明都结婚了,或者有对象了。居然还搞这种事情。以前的人都不敢这样的。这几年估计真是兜里钱多了,社会风气反而坏了起来。
这些事儿曹德才没办法阻止。但是他是知道厂里哪个男人是真老实的。
吕伟文正好就是这样的人。
这人虽然干活不积极,但确实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前些天沈小妹一闹腾,他觉得对方是挺委屈的。但吕伟文不像那种人。
——
吕伟文北曹德才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得眼眶都热了一下。但有些事情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他一说，说不定其他事儿就兜不住了。
不过，时间也没留给吕伟文太多的机会。
三天后的周一，拆迁办直接在胡同口那拉了个摊子。让大伙儿可以过去开始签合同了。
按照规划，他们这一片需要在九月一日前腾空。现在是六月中旬，距离九月份也没多少天。
何玉燕他们夫妻两也在今天特意过来一趟。随身带着西厢房的证件，准备拆迁签约的事情。
刚到胡同口，就看到胡同不少邻居已经在那站着。不过，他们也就站着，一个个都没有过去当第一个签合同的人。
见到何玉燕他们夫妻，立刻招手喊他们过去。
“这是还没人签名吗？”
何玉燕直接问冯大妈。
这些天拆迁的消息出来后，胡同口这块地方的生意也不用做的。这个时候的拆迁还算比较有人文关怀。像他们在胡同口固定摆摊的人，也能拿到一些安置费。
至于那些没有房屋产权的住户，他们也能得到一点人头安置费。至于之后住哪里，就要看厂里的协调了。
何玉燕的问题立刻得到好些人的摇头。
“大伙儿都想看看能不能抻一抻，把补偿款再往上提一提。”
何玉燕不太赞同搞这种事情。虽然拖一拖应该能把补偿金搞上一点。但她家确实不怎么在意这个钱。
——
“那今天大家都不签吗？”
冯大妈摇头：“签，我家要签的。就是大伙儿都说不乐意。我们家就等等。”
何玉燕明白这些住户的想法。想了想，干脆拉着顾立冬先回一趟家里。
他们家搬走后，大杂院的房子并没有完全空置下来。里面还放了不少行李。夫妻两商量着等签了合同后，再把东西全部拉走。
这会儿的大杂院很安静，人都跑到胡同口看热闹去了。
何玉燕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屋里很干净，上个月他们才过来打扫过。没想到那么快这里就要拆迁了。
“是不是舍不得？”
拆迁的通知下来后，顾立冬的表情就一直挺复杂的。
顾立冬点头：“就是觉得爷爷在这里把我养大。现在这个地方居然要拆掉了。”
何玉燕明白这种感受。不过确实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们总不能去当这个钉子户。
“等拆房子的时候，问问能不能把一些建筑材料拉回去。”
拉回去后，自家找个空地在建起来。反正大杂院的用料很实在。平房拆了，砖头瓦片也不会坏。
两人正说着话，顺便收拾着家里的东西。就听到前院有动静。
何玉燕走出去一看，居然是沈小妹回来了。
——
“出什么事情了吗？”何玉燕看向沈小妹。
沈小妹深吸了一口气：“回来签拆迁合同。”
去年沈小妹夫妻把房子买下来的时候，填的名字是他们夫妻两人的。所以，现在要拆迁也是要两个人签名才做数。
何玉燕听到是这个也没多想。毕竟夫妻两人的房产，自然是两个人都要签名字。
哪成想上午十点的时候，吕伟文还没从厂里回来。倒是吕家人来了。
这些人一来直接就冲进了大杂院，对着在家里收拾行李的沈小妹就质问起来。
“你不是要跟阿文离婚吗？怎么还回来？房子要拆迁了你就回来。你这女人怎么那么贪心！”
骂沈小妹的是吕伟文的姑姑跟表妹。其他吕家的亲戚也围了过来，一副要沈小妹给个交代的样子。
这家人一闹腾，在胡同口看热闹的邻居们，一个个都走了过来。
就是何玉燕，也是第一时间把自家男人从屋里拉了出来。直接冲过去站到沈小妹边上。
吕家人看到何玉燕他们夫妻，还想说什么。然后就被赶过来的胡同邻居给团团围住了。
这下，他们的气焰立刻没那么嚣张了。
冯大妈有点生气。今天他们胡同有大事情。所以家里这边才没几个人。没想到吕家人忽然就跑了过来。
等问清楚他们的目的后，冯大妈都要被气笑了。
“这房子是他们夫妻两人的。无论离不离婚，他们一人一半。”
冯大妈说话直接，边说还边瞪着吕家闹得最欢的两人。
——
吕伟文的姑姑一听就不干了：“那不成。她要离婚了，那房子自然跟她没关系。”
何玉燕觉得有点奇怪。
吕家来的人有不少。怎么偏偏出头的是这个姑姑。这人何玉燕有印象。当年吕伟文那个在百货商店当主任的叔叔，因为那批问题电器的原因，最终倒台，欠下了不少债务。这个当姑姑的，就带着一堆人来他家借钱。
所以，这会儿这人又冒了出来。
冯大妈见对方的态度那么嚣张，更加不能忍了。
胡同不少大妈都在场，一个个双手叉腰，把沈小妹藏在背后。然后对着吕家人就是一通怒喝。
反正挺威风的。大妈们的威风，让人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何玉燕边听边高兴，顺便喊自家男人去厂里看看，吕伟文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明明跟沈小妹约好今天去签合同的，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反倒是他家里人跑来闹事。要不是知道这人没那么下作，何玉燕都要怀疑对方跟家里人串通好的了。
顾立冬这边一出门没多久，就遇到急匆匆赶路的吕伟文。
“你怎么那么晚？你家里人跑来闹事了。”
吕伟文听到顾立冬的提醒，脸色骤变。加快脚步朝家里飞奔。
身后，顾立冬见状只能摇头叹息。吕伟文夫妻两人的未来会怎样，说不定今天就是转机。
他能够看出来，这对夫妻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
吕伟文冲回家里的第一时间，就是把沈小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发现人没问题后，终于松了口气。随即看向今天过来的亲人。其中包括了他的大伯母、几个婶婶、以及他们的儿女。还有姑姑跟表妹。
“事情我都听说了。房子是我们夫妻买的。拆迁的话，自然我们夫妻都有份。”
吕伟文的话让吕家人齐齐变脸。
吕姑姑更是大声说道：“你是不是傻？这房子是姓吕的。她要离婚就离，反正是不下蛋的母鸡。但吕家的房子，不能让姓沈的带走。”
“我呸！”
好些个大妈小媳妇都听不下去了。
吕伟文更是双手握拳，激动地说道：“就是要离婚，这房子也有小妹的一半。”
吕姑姑：“房子是你出去买的。这些年沈小妹也就是个洗碗工。开个店铺还要你花钱。怎就变成她的。”
这话一出，不少围观的大妈小媳妇更加愤怒了。
什么叫女人没出钱。女人干十多年家务，这不是钱啊！女人照顾家里，这不是创造了价值啊！
当下，两拨人又吵闹了起来。
位于风波外头的何玉燕夫妻两，听着这些话相当无语。
但同时吕伟文能在那么多亲戚跟前，维护沈小妹。这个行为本身，更加证明了吕伟文没有出轨。
何玉燕觉得沈小妹应该最好把事情弄清楚，再说离婚的事情。
——
不过，不等周围人反映，吕伟文已经爆发了。
“你们别逼我！”
那语气，那表情，那眼神，好像隐忍了很多事情那般。
何玉燕看到这里，心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然后下一秒就听到一句：“那孩子我不养了。”
就这么一句话，吕家人都傻眼了。
正在理论的大妈们集体沉默了。
“果然，那孩子不是你的。是你们家谁的？”
沈小妹气哼哼的声音响起，让大伙儿都回过神来。
吕伟文见事情都说出来了，也不再隐瞒：“是我们家一个亲戚的。具体是谁我不好说。但那孩子确实是我妈他们抱过来的。怕你不同意，直接丢你店门口。你把孩子抱回来后，我才知道这个事情。”
怪不得吕伟文考虑半天才同意收养孩子。原来中间还有这个事情。
沈小妹终于觉得没那么难受了。男人没有出轨，更加没有跟家里人合谋骗自己。后来的那些事情也有了解释。
吕家的情况比较复杂。上一辈的叔伯一个个都很出息。虽然现在都不成了。但是在出息的时候，给了吕伟文家不少帮助。所以，这些人抱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过来。按照吕伟文的性格，可能就接受了。
这男人就是这样。要说他坏还真不是。所以才会那么容易被亲人拿捏。
事情到了这里好像解决了。最起码沈小妹是原谅了吕伟文。
可是，吕家人却气炸了。
一个个指着吕伟文夫妻，气得说不出话来。
——
这一出闹剧到了这里，好像就结束了。
大伙儿都没想到，今天就是签拆迁合同而已，居然还能看了这样一场热闹。
吕家人一个个都不想走，但被大杂院的人赶到外头胡同。至于他们走还是不走，他们可就不管了。
人群渐渐散去，回去胡同口继续蹲着签约的地方。
何玉燕则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门口吕家人那不甘的表情。特别是那个吕姑姑跟表妹，这两人是亲母女。两人的表情都十分难看。
何玉燕忍不住嘀咕：“他们这孩子，在这个时候丢过来。总觉得有点奇怪。”
顾立冬点头，事情刚发生没觉得有啥。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何玉燕这样想，也这样说出来。
沈小妹还沉浸在男人确实是个好的这件事情上。听到这话，顿时警觉起来。拉着吕伟文就质问起来。
吕伟文：“我就是想着要给叔伯报恩。加上你又想养一个孩子。就顺势同意了。当时，家里人都不让我跟你说这孩子的来历。怕你对孩子不好。我是猪油蒙了心，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而且，这孩子我也确实不知道是哪个亲戚。”
自从叔伯接连出事，他们几家的关系就疏远了。
何玉燕这边却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
“咱这一片的规划很早就有消息传出来。他们会不会因为这样，干脆把个孩子塞给你们。”
不是何玉燕把人想太坏。而是拆迁一般会引发特别多的事情。什么兄弟争产、父子反目、出轨、迷上赌博等等事情，在后世可是屡见不鲜。
甚至会有团伙，瞄准拆迁户。弄各种骗局来让这些拆迁户入套。
所以，这会儿吕家人搞这样一出，其实算是小儿科了。
至于吕家人是不是真抱有这种心思。弄个孩子过来准备接收吕伟文夫妻的财产，那就不知道了。
——
吕伟文夫妻的事情解决后，很快胡同口那边也传来消息。
有人开始跟拆迁办签合同了。何玉燕夫妻两顺势过去，把合同也给签了。
接下来几天，丁香胡同的邻居陆陆续续签完了拆迁合同。然后就到了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
这天，何玉燕他们夫妻开着辆货车过来装东西。
沈小妹这边立刻给她说了事情的后续。
首先就是那个孩子被送了回去，他们夫妻不再管。而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就是吕伟文的表妹跟表妹夫。这两人把孩子塞给她们夫妻，就是想着以后好占他们家的房子。
当然，这样做的原因，是他们听说了丁香胡同将要拆迁的消息。
何玉燕听完后，连连摇头。心想真是为了钱啥事儿都能做出来。
这把亲生孩子就这样送出去，也是舍得。
——
就在大家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找房子搬家的时候，在M国多年的邱向花、曹德学回来了。
两人回来的这天，正好就是何玉燕他们夫妻开车过来拉东西的时候。
当时他们夫妻都在忙着把打包的东西放到货车的车斗。这两人冷不丁出现，直接吓了何玉燕一跳。
“你们回来啦！”惊讶过后就是高兴。
说着，何玉燕已经上去一把抱住了邱向花。
几年没见，邱向花比以前长高一点，人瞧着也多了些肉。看起来有种健美的感觉。而曹德学以前一副斯文书生的模样，现在瞧着也有了男人的那种气场。
反正，两人看起来挺登对的。
大杂院里，邻居们听到何玉燕在门口的惊呼。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纷纷出来看看。结果一看就发现了邱向花跟曹德学。
随即，大伙儿爆发出一阵惊呼：“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大杂院的热闹让何玉燕觉得很高兴。
不过她今天事情有点多，不会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看着邱向花被家里人拉进家里，她自己朝对方挥挥手，表示之后有时间再聚。然后就跟顾立冬一起开车回到家里。
从大杂院带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以前用过的旧物。真正有纪念意义的，在第一次搬家的时候，就已经搬到新家了。剩下的这些东西，很多是为了方便，特意留在那边的。
现在东西带出来，两人准备直接放到家里仓库放着。
边收拾东西，何玉燕边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邱向花他们都从国外回来了。
下一步应该就是要婚礼了。之前听江婶子的意思，是这两人会结婚。然后在北城一家研究所工作。
——
然而，在大多数人都为邱向花、曹德学学成归国而感到高兴的时候，也有人因为他们的回来，觉得十分不舒服。
“在M国多好。一个月能赚上万块。跑回来进什么研究所，一个月就那一两百。”
郭萍萍在厨房做饭，耳边听着客厅的热闹。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
曹德才高高兴兴走进厨房，准备帮忙做饭。结果就听到郭萍萍在那嘀嘀咕咕。
“你说什么呢？”
郭萍萍被吓了一条。随即扯开一抹僵硬的笑容：“没啥，没啥。”
曹德才狐疑地盯着郭萍萍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埋头干起活儿来。
看着男人熟练的动作，郭萍萍又觉得很不爽。谁家好男人会进厨房干活的。就她家的这个，爹妈都跑去干私人摊子，他一个当儿子的跑来厨房做菜。
曹德才可不知道媳妇儿在心里看不起自己。反正他乐呵呵地做饭，准备让弟弟曹德学尝尝自己的手艺。在M国这几年，对方可想吃家里的菜了。
一家人乐呵呵地吃饭。饭后曹德学被她妈打发去洗漱休息。
曹德才则是被他爸叫到外头说话。
“你弟弟回来的刚好。家里这两间正房。最少能分三套回迁房下来。到时候你跟你弟弟一家一间。剩下一间是我们两口子的。这个你没意见吧！”
曹德才摇头。家里的房子又不紧张。比周围人都要好不少。回迁房更是有三套。那还有啥好说的。一人一套很公平。
“人头钱的话，也是按照人头分到你们各家手上。我看你媳妇儿刚吃饭的事情，表情不太好看。你回去跟她说说这个分配。也别心里有啥意见。这些年你们爹妈都尽量公平。甚至，你当老大的，家里还有个孩子。其实占了不少便宜。”
曹德才一听他爹这话，连连求饶：“爹，我又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你们的付出，我都记在心里呢！”
这头答应得好好的。转头曹德才跟郭萍萍提了提这个分配的事情。结果发现对方的表情十分难看。
“不是？你爸妈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好意思占一间屋子。那屋子等他们没了后，又归谁？他们养老怎么算？总不能你是老大，什么好处都没有，就要给他们养老吧！”
曹德才本来躺在床上休息的。听到这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说啥呢？我爸每个月上百的退休金。我妈自己就开店。他们有说要你养老吗？还有，什么叫好处没捞着？一套回迁房，还有我们一家三口的人头钱还不够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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