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弥被难住了。
朋友问得切中要害,自己下意识想要反驳。
可动了下嘴唇，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心虚地咽回了否认的话语。
这次的心情确实与以往不同。
向好友倾诉的语调虽有苦恼,但没有避之不及的为难。
讨论重点也不是如何甩开Jing,怎样掰正这段歪掉的社交走向,而是纠结于自己发散的游思。
“如果他没见一个爱一个,是认真地有好感,你还是只想和Jing当网友？”付千遥见他沉默,再问。
脑内乱成一团，纪弥犹豫道：“我没有想过……”
他曾经被示好的次数不少，与之说明态度、处理关系的经验也挺多。
对方的身份有同班同学，也有业内前辈,总比一个网友看得见摸得着，可是纪弥从没这般纠结。
那时候他也将后续考虑得简单,能维持正当的情谊是最好，无法强求的话，宁可疏远也不愿意来回拉扯。
现在,纪弥却拖泥带水地逃避。
“他都不想在现实里见到我,谁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打算？话讲得再怎么好听，指不定是嘴上说着玩玩。”
小声嘟囔着，他又道：“我总不能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对他有意思，那样也太扯了吧？我看中他什么？”
付千遥道：“有人图钱,有人图资源，也有人图脑电波咯。”
解答完,他感觉说了这么一通,没有解决实质的问题。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不进则退，不谈就拜拜？”他问纪弥。
纪弥发蒙：“我和他就是认识过的陌生人了吗？”
付千遥对此表示当然，不过纪弥跟Jing止步于此，大概算不上是真的“认识过”。
闻言，纪弥没再吱声。
付千遥好笑地问：“为什么你那么纠结？想和他有下一步，但生气他不乐意露脸？”
纪弥闷闷道：“我没想，而且和他也没有很熟，比路人多了个对话框而已。”
“就算和他在街上碰到，我也认不出来。”他补充。
付千遥道：“这个对话框可以让你开心的话，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要是他长得见光死，不转线下对你是好事啊。”
彼此能够相处愉快，茫茫人海已经是很难得的事，遥想太久远的东西，容易错过当下的机会。
纪弥懂这个道理，但有种说不出来的空茫。
是因为不知道Jing的真实模样，出于自我保护机制所以彷徨？
还是感情上太过封闭自我，没有尝试过往前迈出一步，笨拙青涩以至于胆怯？
思及此，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解决不来。
横竖找到了付千遥，Jing的问题没有搞定，纪弥转而去做擅长的领域，这出电话总要有点产出结果。
“你们之前做的大语言模型，年前说要增强元学习能力，现在快收假了，预训练做得怎么样？”
纪弥这么问着，道：“之前Delay还说起过，他记得你们有个新的LLM*大语言模型，一直觉得它的持续学习的能力不太好。”
本来在悠闲嗑瓜子的付千遥：？
“你不是来找我畅聊感情的么，怎么一拐弯就催工作了啊！”他突然后悔接起电话。
纪弥透露风声：“返工以后Delay第一个就找NLP实验室，他要重新评估你们的泛化性，昨晚我刚看完你们新发的论文，写了一点总结要交上去。”
继而纪弥说起论文的事情，付千遥静了半晌，似乎在消化朋友带来的冲击。
他道：“哥们儿，我觉得你和Delay很登对，网恋风险太大，你要不要转头啃一口窝边草。”
被付千遥这么调侃，纪弥倍感侮辱。
“我哪里和Delay配了？”他像是在伸冤。
付千遥回答：“刚才你提模型的时候，我幻视Delay杀来实验室的样子，怎么说呢？夫妻相莫过于此……”
纪弥澄清道：“我和他有巨大的职级差距，有不小的年龄代沟，还有明显的性格不合，一点也聊不来！你觉得这加起来是什么？”
付千遥思索：“不共戴天？”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我赚他工资和奖金的。”纪弥回答，“这叫物种隔离。”
付千遥哈哈大笑：“你对Delay也太泾渭分明了吧，因为他太毒舌了吗，还是整天惹人生气？”
贺景延做人做事并不刻薄，有些话虽然说得直截了当，但听了确实有用，所以在事业群里，颇受下属们的欢迎。
更何况，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个性强烈不算奇怪，脾气温吞才不对劲。
“没有。”纪弥摇头，“我只是做好本分工作，包括维护老板的风评。”
直属的上下级容易被传闲话，尤其贺景延身处高位，被许多双眼睛牢牢盯着。
身为总裁的技术助理，纪弥应当在这方面清醒，平时谨言慎行一些，免得哪天稀里糊涂招来麻烦。
付千遥也明白纪弥现在的岗位有敏感性，玩笑话点到即止。
两人谈起那篇论文，从沙箱环境讲到物理环境，顺着聊天的脉络互相梳理了一遍框架。
收尾已是深夜，付千遥八卦：“你要去和Jing道晚安吗？”
纪弥切在萌心的登录页面，嘴上却哼声没承认。
“没有啊，如果不是你提，我都快忘记他了。”他道。
挂掉电话，纪弥的确没有与Jing说晚安。
Jing大方地说自己样貌好，他接话：[随便发的图你都信，不怕我找一张假的啊？]
Jing：[我觉得你长这样。]
看来网恋主打一个盲目，纪弥也是服了。
mī：[你有可以和我交换的吗？]
Jing：[貌似换不起，我的脸你不会满意。]
这应该是Jing第二次提到，认为纪弥瞧完正脸会排斥。
既然这样，纪弥也不执着了，万一Jing在颜值方面有心结，没必要反复撕人伤疤。
所谓距离产生美，适当打个马赛克也好，没必要给自己添堵。
他换了个在乎的话题:[你谈过几次恋爱啊？见到这种照片就夸，我开始质疑你的品味。]
问完，他还说：[收到图之后掉线那么久，会不会是消化了一会再来哄我？]
Jing：[当时在忙其他事，没有故意哄你。]
Jing：[最近唯一一次造假是在董事汇报的时候。]
mī：[……？]
Jing：[我当时祝他们来年顺利，其实心里在想，他们赶紧下台算了，开会必定拖两三个小时说空话。]
mī：[有时候听别人讲空话，发呆就可以了？]
Jing：[每次都能提到我年年单身，问我要不要介绍对象，发呆的话会被当做默认。]
见状，纪弥想象了一会儿画面，不禁弯起眼睫。
前阵子贺景延也参加过类似的高层会议，不知道他有没有同样的遭遇。
自己的老板难得被折腾，纪弥乐得看人热闹。
不过面对Jing，他善良地说：[那你去开会还挺危险的。]
Jing：[今年应该不会了，我会和他们说自己用不着操心。]
纪弥顿了顿，迂回地试探：[你要谈恋爱？]
Jing：[这不是我能单方面决定的吧。]
差一点点，纪弥以为Jing在软性地催促自己。
还没来得及胆怯，Jing似乎是怕他为难，又很绅士地解释。
[但我有了喜欢的人，不需要关注其他对象。]
悬起来的心落回原处，纪弥向来缺少安全感，这会儿被安安稳稳地放在舒适区，没有被强硬地抓出去。
他松了口气，心跳却没随之慢下来。
盯着天花板发愣半晌，纪弥用手背贴了下脸颊，感觉有些烫。
·
情人节当天，纪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睡眼惺忪地打开手机。
没能主动打开任何软件，紧急的工作消息堆了上百条。
爆量、延迟、熔断，每个项目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别人在游戏里浓情蜜意，纪弥在后台焦头烂额。
没顾得上起床洗漱，捧着手机就开始回复消息，越打字越清醒，期间甚至进了几次线上会议室。
最后躺在被窝里饿得不行，他还和人视频指导打Patch。
门被敲了敲，贺景延在同个群里，知道纪弥已经醒来。
他过来逮人：“外卖到了，吃完一起回公司。”
之前的节奏太紧绷，被贺景延一说，纪弥这才清晰地感觉到胃都在发疼。
到了楼下，书房的电脑早已开着诸多窗口。
外卖是两份牛排配上意面，吃起来方便快速，又能够提供能量。
纪弥潦草吃完，火急火燎回公司，路上便听到贺景延在与某个GM打电话。
“年底的资料片要紧，情人节就随便做，你们投放的时候是不是没完整覆盖过任务。”
“实习生配错表？后续的QA和内测至少跑三遍，双人任务的流程图本来就高频出错，你们没触发过问题？”
有些节日活动与年底年中的大版本离太近，项目组分身乏术，对不太重要的模块打马虎眼。
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PM会为了保证需求上线，暗示策划和美术松松质量。
但质量再怎么松懈，好歹要撑住场面，没出岔子也就算了，出了问题肯定追责。
双人任务因为流程图会做得很复杂，所以疏漏几率特别高，有些人看到这类需求，默认它会出事故。
反正八成要被扣工资再开单优化，当下能跑通关卡就没再管。
这边以前也有过类似问题，前任总裁几乎不会去管，问起来就说排查难度太大。
前任总裁是运营出身，不懂开发细节，只要负面影响可控，人家不太在乎这种事。
但总办已经换组，现在这位可没办法糊弄，GM被问得哑口无言。
纪弥在旁边道：“我回去改一下接口功能，应该很快。”
“开发组捅娄子，需要总办替他们收拾？”贺景延道，“他们可没给我助理发工资。”
纪弥问：“他们的程序在公司吗？”
贺景延利落地答：“主程不在，让他远程操作了，别淌这个浑水进去。”
漏洞风急火燎，纪弥有些愁，不自禁想去搭把手。
贺景延尽管压了诸多担子，可思路保持着周全清晰。
见多了老狐狸们事后如何耍诈，不忘把纪弥从里面摘出来，没给别人半点攀咬碰瓷的机会。
到了公司两人匆匆分开，纪弥被几个组轮番喊走。
一整天晕头转向，待到喘过气来，不知不觉过了零点。
他坐在楼下的项目组里，陪测试跑自动化。
桌上堆满空杯的美式咖啡，外卖盒吃完了没力气扔，纪弥疲惫地打开手机，本想询问贺景延忙完没有。
没想到Jing的消息掐点般跳了出来：[忙不忙？]
mī：[超级！无敌！大家过节我渡劫！]
很快，Jing回复：[我这里也全是烂摊子，不过可以下班了。]
mī：[我还差一点点……果然今年情人节离春节太近，所有项目都散架。]
“纪老师，你还不走啊？”测试想偷懒，有些坐不住，“没有夜生活吗？”
纪弥抬起头来，懵懂地解释：“等手头的做好就回去。”
测试纳闷：“之前庄哥追你，看你爱答不理，感觉你肯定很受欢迎，怎么今天这种日子没人约？”
他讲得纪弥凄凄惨惨有些可怜，纪弥顿了下，不知道如何回复。
“我只是跟庄老师不合适。”他又看了眼时间。
“眼光太高也不行，最后咱们孤寡到一块儿了。”测试唏嘘。
这时候要是直接离开，显得自己是落荒而逃，纪弥没有起身。
他淡淡地说：“麻烦你快点弄完正经的工作吧，现在不是在做情感节目。”
原先早就该了结的东西，不幸被总办盯住，验收标准便被拔高，测试的内心憔悴又烦躁。
站在自身利益角度，他不想让纪弥监工，但没借口把人打发走，忍不住有苦水。
他悻悻：“现在就等不及了啊？你们楼上的该来这儿多看看，我们部门好几次都天亮下班……”
话没说完，便被插话：“主要不是他等不及，怪我有点困了。”
闻言，测试转过头去。
他望见贺景延从电梯间那边过来，对方还垂下眼睫，低头看了眼腕表。
这样子应该是刚到没多久，不过测试不敢确定贺景延听到了多少……
“今天来接小纪老师，不用盼到天亮才能走吧？”贺景延散漫道。
说到这儿，他提醒：“有点影响你老板的夜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不过节，但总裁想要√
*LLM：LargeLanguageModels，比较有名的案例是ChatGPT
相关资料来自论文《TheRiseandPotentialofLargeLanguageModelBasedAgents:ASurv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