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照夜一手抓着云宝的后襟,准备无误地将她丛小孩儿堆里薅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和被提在半空的云宝对视了一会儿，她率先认了怂，讨好笑道：“嘿嘿,爹。”
闻人照夜刚才隔着老远就听她绘声绘色的在编排自己,还引了一帮小崽子跟在后面听。
这一年来云族里面流传了数百条有关于他的传闻——有神兵天降力挽狂澜版本的，有邪道魔子迷途知返版本的，更有他和三小姐人妖狂恋突破世俗版本的.条条不相同,越编越离谱,必须得从源头整治一下了。
刚才跟在云宝后面的一众小萝卜头儿见大姐被人提在手里,一下全都傻眼了。
在闻人照夜的威严下,他们自觉排成一队,两手交叠行礼道：“闻人先生好。”
此时距离咫尺学宫那场事变已经隔了一年有余，闻人照夜来到云家后，仅享受了极为短暂的几天贵客待遇，就开始带着一群未开蒙的小孩儿习武念书,又干回了原先的本职工作。
可怜一代龙傲天，手下的部将从各族精英降级为云家一众小萝卜头儿。还时不时想着怎么造自家先生的反，三天两头就要武力镇压一波。
“嗯。”闻人照夜冷淡地应了声,便转身要提着云宝离开。
在云宝求救的眼神下，几个留在原地的小孩儿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像是在彼此打气。
其中一个小童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道：“先生,把云宝姐还给我们！”
说罢，他拿出董宣撞柱的气势,一头往闻人照夜身上撞了过去。有人带头,剩下的小童们也一并冲了过去,拿脑袋往闻人照夜身上撞。
这些小孩儿一个个和炮弹一样飞了出来，闻人照夜微微侧身，带头的那孩子一个没刹住车，倒栽葱似的一头栽进了雪里。剩下的却一拥而上，一团团将他围了起来。
年关将近，云族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堆的足有一尺高。天寒地冻，粉妆玉砌，云族人偏爱白色，这些小孩各个身穿满是绒毛的白色冬衣，闻人照夜一时恍惚自己进了羊圈，正在被一圈小羊羔子来回拱着。
小羊羔子们的攻击力却是不凡，闻人照夜被这群不及他腰高的小孩儿撞来撞去，险些失了平衡。
他叹了口气，暗道幸好今日出门前得了“高人”提醒，对此早有准备，从怀中摸出一沓红包，将红包全都散了出去。
“谢谢闻人先生。”
“闻人先生过年好。”
小孩儿们一个个收了红包后变得乖巧无比，挨个礼貌道谢，而后将自己刚认的“大姐”抛在脑后，一个个勾肩搭背的，拿着压岁钱去集上买糖人吃去了。
一时间，围在这里的小孩儿散了个干净，那栽进雪里的小童最后爬了出来，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雪。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闻人照夜面前，作了个揖说道：“闻人先生新年大吉，祝您和星小姐天长地久，白首偕老。”
闻人照夜手一抖，不小心一下发了两个出去。
那小童得了两个红包，喜不自胜，捂着红包欢天喜地的一瘸一拐跑走了。
闻人照夜这时才发现，这男孩儿原是个小跛子，刚才也并非没收住力，而是因为有一条坏腿，冲得太急没掌握好平衡。
回想起来，刚围成一堆的那群孩子大部分身上有些残缺，如领红包的手缺了一截小指，还有一小部分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张口道谢时吐字不清，摸错地方的小毛病也出了不少。
闻人照夜红包都散尽了，手上空荡荡的。一把将趁乱跑走的云宝重新提起来，却听她说道：“爹，我红包呢？”
闻人照夜：“没了。刚才数错，多给了一个。”
云宝指了指他衣襟里露出的一角红色：“那这是什么？”
闻人照夜面不改色地塞了回去，“你看错了。”
云宝望着那群跟班儿喜气洋洋离开的背影，稚气的面容流露出沧桑的表情，生平头次尝到了故人心易变的滋味。
闻人照夜提着她在雪里行走，他一边走一边问道：“怎么不继续讲了？”
云宝装傻道：“讲什么啊？”
“刚才说的，那黑龙看起来凶猛，实际上不够你娘一只手——”闻人照夜耐心提醒，“一只手什么？”
云宝的心已经死了，破罐子破摔道：“不够我娘一只手打的。”
她双手捂着脸，已经做好了被闻人照夜直接扔进雪里的准备，却没见闻人照夜微微翘了下唇角，竟也没提出什么异议，一路晃晃悠悠带着她走到了一个院子前头。
院门口停着一架摆满了货物的马车，洛天星拿着一个长长的单子，正指挥一旁的云麟往下面卸货。
她见闻人照夜走过来后双眼一亮，向他的方向跑去。
云宝感觉到洛天星在附近，她将捂住脸的双手放下，正要得救似的呼唤一声“娘”，却在最后一刻被‘噗’的一声丢到了雪里。
云宝：“.”
闻人照夜见到洛天星跑过来，便下意识将手上的云宝扔了出去，他张开双臂，想要将她抱在怀里。洛天星却在他面前一尺处刹了车，将一张长长的单子拍在他胸前。
洛天星火急火燎道：“你来替我点年货，我要去赶集，快来不及了！”
闻人照夜：“.”
洛天星胡乱丢了几个飞吻，连滚带爬地往集市跑去，临走前还不忘将地里的云宝揪出来，拍了拍她身上的雪。
云宝感动地眼泪汪汪，觉得果然世上只有娘亲好。
洛天星跑得太急，在转角处一头撞上一个绯红的身影。她倒是没什么事儿，那人被她的冲击力撞出一丈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云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迎面撞进雪里，她正要问声“你是怎么看路的？”，却见来人是洛天星，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洛天星脚步不停，从她身旁飞快掠过：“对不住了，战俘。我有急事儿，先走了！”
云珠两只眼睛倏然瞪起，“你叫谁战俘呢？”
她从地上爬起来，仿佛火烧屁股的洛天星已经跑出去数十丈远，身形化作一个小白点儿，都快瞧不见了。
云珠：“.”
大新年的，不宜动怒。云珠这么安慰着自己，从雪堆里爬起来，她拍打着袖子上的雪，一路走到了洛天星的宅院门口。
门口处，闻人照夜和云麟两个男子正在忙着清点货物和卸货，从院里忙前忙后，不停进进出出。
云麟见一身雪尘的云珠来到这里，不禁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云珠：“我来.”
她一张口，才想起是族长让她叫洛天星去一趟未央殿，有事与她相商。结果半途被洛天星这么一撞，加上被她的话又一刺激给忘了个精光。
云珠恼火地跺了一脚雪地，这时候云宝走了过来，指着她天真无邪地说道：“战俘。”
云珠：“.”
年关以至，云族上下满是无所事事，出来游玩之人。族内甚是喧哗热闹，集市上游人如织，不少人拿出闲置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出来摆摊售卖，街头巷尾还有吹拉弹唱，杂耍卖艺的，引得不少人围在一处，叫好声阵阵。
一年前，飞仙台事件爆发，所有云族子弟皆回到族中。
云族内部上千道传送阵全部封锁，同时空路，水路上皆驻有重兵把守，与外界的联系基本隔断。一开始面对这种局面，不少人十分紧张，惴惴不安。但时间久了，大家发现日子该怎样还是怎样过。
仙源岛地界本就十分广大，这些人也不觉得憋得慌，反而铆足了劲儿自娱自乐，相互问候都成了“你家四叔又去街上拉二胡了啊”，“你小妹家的烧鸭已经好几天没出摊，是不是遇见什么难处了？”。
唯有一件事儿，那位在仙源岛内暗藏了四万八千根琴弦的娴小姐，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洛天星一路跑到族中的老榆树之下，此时的榆树旁的金莲池附近围满了人，大多正对着一池金莲许愿。还有人从里面挤出，手上握着一片闪耀着淡淡光芒的金莲花瓣，面带喜色的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离开了。
每到新年之时，池中的金莲总是会褪下一层金色花瓣，再长出新的花苞盛放。
届时那些褪下的花瓣便会飘荡在水面之上，不少人便将它们捞起带回，或做成书签，或放入香囊，讨个吉庆祥瑞的寓意。
今年金莲池子旁边更是人山人海，本来不信那些的子弟都凑了过来，想近距离感受一下所谓的“鸿蒙之气”。
洛天星使劲儿往里挤，奈何云家人一个个人高马大。她挤了半天还在最外圈儿，不少人见了她倒是笑着打了声招呼，一点儿也没给她让出点儿空的意思。
洛天星心想我这小姐当的也是凄凉，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洛师妹？”
洛天星心中一喜，“盛师姐，快，帮我看看池里还有多少花瓣！”
盛观玉在秋天咫尺学宫闭宫之前就已经离开，不知怎么一路晃悠到了仙源岛上。入岛后她和云无梦聊了一夜，最终被准许留在了云族里面。
盛观玉自己本身也在人群外圈，她想了想，双手掐住洛天星的腰，直接将她举了起来。
她问道：“这样能看见了吗？”
洛天星一脸茫然地被人架了起来，她尚来不及看清金莲池子的情况，附近的一圈子弟倒是见到了凭空高出一截儿的她，纷纷鼓掌叫好道：“好！”
洛天星额头滑落几根黑线：“有什么好的，怎么什么热闹都要凑？都不许叫了！”
她眯了眯眼睛，看见池中飘荡的金莲花瓣已经被人打捞得干干净净，一片都不剩了。
盛观玉将她放下来，见洛天星一脸失落之色，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这时她似是在人群中见到了什么人，握着洛天星的肩膀往那方向轻轻推了一下，以口型向那人说道：“你想办法哄吧。”
闻人照夜点了点头，他握住洛天星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将她从人群中牵了出来。
洛天星打起些精神，“年货都点好了？”
“嗯，”闻人照夜道，“要我说一遍给你听么？”
洛天星摆了摆手：“不必了，年年都是那些琉璃翡翠，虫草灵芝，也没什么新意，清点完了就给大家发了吧。”
闻人照夜淡淡笑了一下，“大小姐。”
“我就是大小姐，”洛天星嘻嘻笑了起来，故意说道，“怎么，有意见？”
闻人照夜说：“不敢。”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包，说道：“给大小姐做事心甘情愿，还要主动上供。”
洛天星愣了一下，“给我的？”
“不然呢，还会有谁？”闻人照夜认真地反问道：“从前在闻人家的时候，哪年过节我不给你封红包？”
洛天星想了想，伸手接过那红包，“也是。”
以前在闻人家的时候，闻人照夜浑身上下穷得叮当响，不仅要兼顾练功和学业，还得一遍遍往云起城里跑，去卖些山上的猎物和药材换银两勉强度日。年尾好不容易攒下几两银子，都塞进了他自己用红纸折出的红封儿里，交给了洛天星。
洛天星一开始不明白这哑巴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挣几个钱，干嘛全都塞给自己。只觉得烫手异常，塞回给他好几次，结果急得哑巴“啊啊”直叫，说不什么也不肯拿回去，眼眶委屈得通红。
那时闻人照夜尚是个哑巴，与人沟通的技能基本丧失。他只将红封儿往她手里一塞，就不由分说地跑开了，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接下来几天洛天星想要找他都找不到，只得一头雾水地收下这份寒酸且沉重的心意。
“对了，木头。”洛天星拆着红包笑道，“还没问你呢，你不会那时候就看上我了吧，怎么每年还巴巴往我手上送钱呀？”
闻人照夜脸红了红，没有说话。
实际上每逢年关，闻人族内家家户户张贴春联，孩子们四处拜年，全族上下热闹非常。唯独闻人照夜和洛天星两个人无父无母，孤零零的十分冷清。
闻人照夜孤单习惯了，却不想让洛天星也尝到那种滋味，便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她包了个红包，笨拙的表示有人疼你。
“还真给我说中啦？”
洛天星看他的样子，不禁有些惊讶。她想了想，手上停下了拆红包的动作，手掌一翻，握拳递到了闻人照夜面前。
她故作玄虚道：“猜猜这是什么？”
闻人照夜疑惑道：“是什么？”
洛天星笑嘻嘻地摊开手掌，闻人照夜本以为她又在糊弄自己，在看见她掌上的东西时却骤然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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