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废物,也配做宗主的徒弟？”
“哈哈，连修炼都无法修炼,就这还好意思穿着内门弟子的衣裳？”
“废物！丢人现眼！我要是你，我早就去死了！”
伴随着这最后一句怒吼，腿脚踹在人体上发出的闷声，让清醒过来的顾棠顿时一个激灵。
“还敢笑！这废物是在嘲讽谁？揍他！”
伏羲宗山脚处，一群外门弟子站在空旷的平地，正围成一圈，对中间人拳打脚踢。
各种骂骂咧咧的声音交杂,却没有听见被围在中间之人的任何求饶声,甚至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顾棠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她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股预感,促使她第一时间过去,隔着人与人之间的间隙,顾棠看清地上被拳打脚踢的人。
少年双手护住头，雪白衣裳宽大,被地上的尘土以及脚印踩得灰扑扑的，露出来的腕骨都深深突出来，小臂瘦到仿佛只剩下骨骼。
手背连着小臂都是伤口,有刮伤,有蹭伤,有踢伤,形成斑驳的血痕，血色淋漓。
顾棠认出了那是更年幼的崽崽。
她第一时间唤出焱凰剑，剑身清鸣一声,金光闪烁,将面前的包围圈强行轰开,外门弟子朝着两边倒飞过去，重重摔在地上，静了须臾，便响起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今日在山脚欺负姬九珏的外门弟子，就连在外门修为也是不入流的，只是平日里不如别人，心气不顺，恰好撞见宗门里有名的废物，便趁机围殴一番。
所以焱凰剑只是荡开，便让那群人毫无还手之力。
金毛肥啾站在少女的肩上，两只毛绒绒的翅膀紧贴身体，翅尖后扬，气得俯身直啾啾。
顾棠先一步去抱起蜷缩在地的少年。
少年抱住脑袋的双手都是血，在被抱起来的一瞬间，还用手指将怀里鼓鼓囊囊的东西往里面塞了塞。
他很瘦。
瘦到顾棠怀疑自己是不是抱住了一堆骨骼，手臂触碰到的腰背，腿弯，都极硬，就像是外面仅有一层薄薄皮肉裹住这些坚硬的骨头。
似乎察觉到顾棠在皱眉头，怀中的少年还偏过头，朝她露出一个浅浅无辜的笑。
葡萄似的眼睛乌溜溜的，被她抱起也没有惊慌，只是抿着唇微笑。
那种没来由的笑容，让顾棠生出一种突兀的怪异与荒诞感。
与曾经看到的崽崽记忆不同，那些像是走马灯般忽闪而过，她并没有切实感受过被欺凌时崽崽的笑容。
现在再看他笑，顾棠咬着唇，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为什么笑？”
她转身时问出这句话，注意到顾棠的表情，怀中少年眼里透着迷惑，却也没有答她的话。
眼见顾棠要往山下走，少年低声道：“我要回曜日山。”
“不回，你现在归我了。”
很霸道地拥着怀中少年，丝毫不嫌弃他身上的血污与脏乱，走得飞快。
金毛肥啾站在顾棠肩头，一双绿豆眼探头探脑。
姬九珏不语，只是敛了面上微笑，葡萄似的眼睛凝着她，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似乎有些生气。
顾棠才不管他生不生气。
小崽子都快把自己给折腾死了，还要进伏羲宗受罪，被宗门霸凌，她可做不到。
况且她就这么点修为，对付不了伏羲宗，对付对付毫无修为的小崽子还是可以的。
顾棠跟幼年的崽崽斗智斗勇过，知道这人有八百个心眼子，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明晃晃地要挟，恶声恶气道：“你要是跑，打断你的腿！”
姬九珏从唇角轻扯出一个笑。
顾棠也不管他在琢磨什么坏心思，踏进山外的镇子后，便从储物袋里取些银子，租住了一栋精装小院子。
院子之前有人住过，简单的家具都一应俱全，顾棠让金毛肥啾看着姬九珏，外出去买了伤药。
少年浑身脏兮兮的，躺在干净的床榻上，因为吃喝供应不够，瘦骨嶙峋的，十六岁的年纪生得像十一二岁的个头般，干瘪瘦小。
面上倒是没有瘦脱相，只是也没多少肉，衬得葡萄似的眼睛更大了些。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姬九珏摸向怀中的书籍，定了定神，好奇道：“你是何物？”
金毛肥啾歪头：“啾啾啾！”
[主人，我是焱凰剑灵呀！]
凤凰一族的语言，姬九珏天生就能读懂，他面上显得更迷惑了：“……主人？”
金毛肥啾：“啾啾啾！”
[对呀对呀！]
姬九珏略微思索，沉吟道：“若我是你主人，方才那女子又是谁？”
金毛肥啾瞪大绿豆眼：“啾啾啾！”
[你是我旧主人，她是我新主人，主人你不记得了吗？]
姬九珏：？
什么旧主人新主人？
若是他的东西，怎会赠与旁人？
姬九珏觉得这笨鸟在胡言乱语，索性也不再理它，双目微闭，开始休息。
被揍的身体不及那无时无刻几近崩溃的疼痛万分之一，能够休息时，他绝不选择折腾自己。
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不知道她来自何处，姬九珏也不想追究，他没有在对方身上察觉到杀意，左右不过就是被揍两顿。
至于打断腿？
又不是没有被打断过。
没有破破烂烂的潮湿屋子，斑驳脱落的墙皮，更没有破旧被褥上的霉味，脸颊触碰到的是柔软的枕头，后背硌的不是坚硬的床板，而是像陷在一团蓬松的棉花里，让他舒服得仿佛身体的疼痛都减轻了，无知无觉地睡过去。
等睡醒时，姬九珏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涂抹药膏包扎好，一圈圈的白布缠在掌心和小臂上。
他掀开的眼眸倏然凝住。
即便是在伏羲宗说要保护他的师兄师姐面前，他也没有这般完全不设防过。
姬九珏心情有些复杂，他看向四周的住所环境，不同于他的破烂柴屋，这里的一切说不上极好之物，却也比他的好上太多。
顾棠端着炖好的大骨汤进来时，瘦骨嶙峋的小崽子正坐起身，对着前方的床帏纱帐发呆，她将那锅肉汤搁在桌上，放好碗筷，唤他起来吃饭。
姬九珏不动。
顾棠盛了碗大骨汤，眉眼一挑：“还想我去抱你？”
小崽子立即利索地下床过来。
他并非真正的内门弟子，只是宗主收下的徒弟，得了内门弟子的衣裳与玉牌，只是其他东西，譬如用于填饱肚子的银钱，便得自己想办法去赚取。
伏羲宗的灵食饭菜不便宜，姬九珏吃不起，只能外出想办法，饥一顿饱一顿地吃普通饭菜。
只是这普通饭菜也难见荤腥。
所以对着许久没有喝过的大骨汤，姬九珏并没有推辞，主动盛了一小碗清汤，见顾棠喝过后，便也将唇凑在碗的边沿，手指倾斜碗底，轻轻尝了一口。
丝丝缕缕的灵气沿着口腔进入身体，姬九珏稍稍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到底还是年纪太小，真遇到一些事时，完全藏不住心思。
顾棠将他震惊的神色收入眼底，抿住要翘起的唇，继续不紧不慢地喝汤，吃肉。
少年低头缓慢地喝汤，力图尝出每一分滋味。
眼见那小半碗汤见了底，顾棠啧了声：“今日买多了，这肉吃不掉，明天便扔了罢。”
姬九珏抬眼看过来。
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道：“这是饲养可食用的灵猪肉。”
“我知道呀。”顾棠努力忍住笑，“可我吃不完，又不想吃剩菜，那不就得倒了？要不然，你帮我吃了？”
姬九珏迟疑了一下。
他握住勺子舀了舀，舀出两块大骨头，上面并没有多少肉，但他还是看了一眼顾棠，才将骨头舀进自己碗里。
又快速加了一些汤。
慢吞吞吃掉一碗，见他偶尔看过来，却没有动作，顾棠说：“不吃了，那我去倒了。”
姬九珏：“还吃。”
见她真要倒掉，姬九珏这才不再克制地吃喝。
明明早上才吃了一个白面馒头，眼下却像是饿得像三天没有吃过饭一样，又一连吃喝三碗后，才勉强停下来。
他瞧着顾棠，想着宗门那些受欢迎之人的笑容，便也跟着露出一个笑：“明早，我去倒掉，可以吗？”
“啧，笑得好难看。”
小崽子顿时像只小狗狗一样，耷拉下来。
顾棠觉得打击过重，便咳了声，蹙眉道：“行了，给你倒，反正我也懒得去倒。”
小崽子顿时又精神起来。
“在我这里，不想笑就不要笑。”顾棠点他，“那样的笑，很难看。”
尤其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还要勉强自己高兴活泼地笑。
笨蛋崽崽！
姬九珏眨了眨眼，眼里掠过一丝迷惑。
可他明明观察过，宗门中人似乎格外优待那些漂亮、柔弱、爱笑之人。倘若他学会了，不就能少挨些打？
想必是他模仿得不够到位。
怪不得他今日笑了，那些人却揍他更厉害。
姬九珏若有所思，主动将屋内东西收拾好，动作麻利，不给顾棠找茬的机会。
瞧着瘦弱小崽子忙前忙后，还提着扫帚要去扫院子，顾棠有种在苛刻“童工”的既视感。
“东西放下，过来睡觉。”顾棠唤他，“若一次性将你用完了，从哪再捡这么一个漂亮仆人。”
姬九珏听话地将扫帚放下，重新走过来，宽大脏破的衣裳裹在他身上，沿着袖口和裤腿都在灌风，将衣袍鼓鼓地撑起来。
顾棠叹了口气。
她摸向自己的储物袋，准备明日再上街给小崽子买几身合适的衣裳与鞋子。
幸好灵石带得够多。
还有很多另一个世界的姬九珏喜欢塞给她的宝物。
姬九珏望着前方仅有一张床的位置，伫立在原地片刻后，便自顾自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时值六月，昨日还下了场雨，天气不算凉快，就这么平躺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冷。
顾棠：？
“上床睡。”
姬九珏更疑惑了：“只有一张床。”
顾棠睇他：“这床这么大，还装不上我一个大人，与你一个幼崽吗？”
听到幼崽二字，姬九珏懵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想要反驳的话又咽了下去。他脱了脏污的外衫，默默爬上床，钻进床的最里面，小心蜷缩起来，只占据很小的位置。
顾棠憋住笑，睡在床外侧。
睡前还让金毛肥啾盯着，以免这个小崽子逃跑，或是想干掉她。
小崽子很安分地睡了一夜。
天还未亮，他便早早拾了柴火，将剩下的肉汤煮热，胡吃海塞地吃掉。
“我倒掉了。”姬九珏在她起床后，便率先说道。
金毛肥啾强行揭穿：“啾啾啾！”
[主人在说谎！]
姬九珏紧抿双唇。
本以为顾棠会罚他，谁知道少女只是束了发，睇他一眼后，便出了门：“我要买些东西，你看着家。”
目送少女远去的身影，姬九珏原本想离开，但看一眼那只用绿豆眼瞅他的金鸟，若说完全没有制服它的办法，倒也不算。
他有一张无需灵气，也可以向师父求救的符篆。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姬九珏没有送出那张符篆，而是摸出怀里藏起来的两本话本子。
两本书封皮破旧，纸张摇摇欲坠地要散开，但到底还连在了一处，能够看。
姬九珏原本是不识字的，拜师的这半年，可以随意进出藏书室，跟着守藏书室的前辈，加上暗自琢磨，自学了好些字。
他一张张地掀开那些纸张，看得很缓慢，遇上不认识的字便暗中记下来。
……
顾棠清早出去，回来时已经是傍晚，带了一些买来的灵食，还从储物袋里摸出大包小包的东西。
给家里添置了一些精致小物品，还端出一盆雪白的安神花放在窗边。
送给少年几套新做的衣裳与长靴，姬九珏拿到衣裳时还很疑惑：“为何给我买？”
顾棠斜睨他：“我的仆人，总不能穿的丢我的人罢？”
姬九珏只看一眼她身上散发灵气波动的精致法衣，便默默收下。
似乎是受了她的好处，小崽子又开始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将雨水打下来的落叶扫得干干净净。
顾棠轻叹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另一个世界的姬九珏肯定很着急，但她目前也找不到回去的头绪，只能尽可能照顾这个世界被欺负的小崽子。
最好在她回去前，可以将小崽子养得好些，能够修炼，不再受人欺负。
顾棠想到昨夜的场景，分明瘦弱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夜里还会将自己蜷缩得更紧，汗湿了衣裳，弓着的身体一颤一颤的，睡得很不安稳。
她不清楚原著中崽崽被强行破壳后，身体究竟受到了什么伤害，只能尽可能用外物来安抚他。
今日她还去了一趟镇子里的明月商行分行，那里可以买卖任何草药、武器等珍稀物品，顾棠雇人出面，以物易物，交换太阴草。
只等太阴草到手，明月商行那边就会递来消息。
到时候，小崽子就能修炼了。
*
作为顾棠的仆人，姬九珏许久没有再回过伏羲宗。
而伏羲宗像是谁都没有发现他失踪般，没有任何人出来寻过他。
他偶尔扫院子时，还会在院门前向外探看，没有瞧见说要保护他的师兄师姐，便又默默回身进院子。
这些时日，姬九珏也想了很多。
对他时不时恶声恶气的少女，反而给他吃灵食，送他衣物，让他睡干净柔软的床铺。
反而是温声说要保护他的师兄师姐，在遭遇挨打时，仅仅出声喝止，他在曜日山的处境艰难，也并没有给予任何帮助。
在最冷的冬日，甚至连一条御寒的棉被都没有。
姬九珏不怪旁人对他冷眼漠视。
但那些说保护他的人，既然做不到，又为何要说？
这便是，虚伪吗？
那她是什么？
察觉到小崽子扫地扫着扫着，又遥遥朝着主屋的方向看过来，模样有些出神。
顾棠偏头瞧他，瞧他长了些肉的清瘦面颊，身量也高了一些，手腕没有初见时那般细弱，腕骨也没有凸出的可怕，看上去总算不是病恹恹的要被一阵风给刮走的模样。
这样肉眼可见的养崽进度，让她很满意。
顾棠琢磨着今日再买些什么灵食给他补身子，姬九珏便将院落打扫干净，拍掉沾染的尘土，洗净双手，往这边走。
他很少说话，但这次破天荒地与顾棠搭了话：“你……能不能教我识字？”
顾棠很惊异：“你不识字？”
姬九珏稍稍顿住，似乎并不想在她面前难堪，低着头后退半步。
“我可以教你。”顾棠连忙找补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不识字，你长得就像是识字的样子。”
姬九珏抿唇道：“识得……一部分字。”
“那便从今日、不对，从现在开始认字罢？”顾棠笑得狡黠，摩拳擦掌，准备一报游戏崽崽当初逼她隔着屏幕练字之仇。
她憋着坏，故意让小崽子最先认自己的名字，生涩地一个字一个字念出她的名字。
念完，还用那双葡萄似的黑眼睛瞧她，问她对不对。
简直是再好骗不过的崽崽。
她遇到的游戏崽，已经是崽崽2.0，一点都不好骗。
但好想她的宝贝游戏崽哦。
姬九珏反复读完那两个字，抬首时见她撑着脸，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明明是看着他，却又像并非在看他。
他眉头稍蹙，不动声色地拉回她的注意力：“是这样读的吗？顾、棠？”
顾棠扬着唇，点点头。
这才是一无所知的单纯崽子啊！
随后，姬九珏又将自己从话本子里看来的不明白的字迹，通通询问顾棠。
不同于她隔着屏幕练字的艰难，小崽子学习识字的进度，显然要比当初的她要快得多。
不管是1.0崽崽，还是2.0崽崽，智商很明显都是共通的。
有专人教导，姬九珏学习得很快，甚至掏出那两本快要散架的旧话本，跟顾棠一起研读。
虽然封皮破损，但那两本凸出字迹的大大书名却没有被掩盖住。
《恃君宠：魔君娇妻哪里逃？》
《我怀了魔君的一百零八宝》
顾棠当时的沉默几乎震耳欲聋。
没想到1.0崽还有这爱好？
“你喜欢看这种话本子？”
姬九珏摇摇头。
“哦，是为了学习认字是罢？”毕竟这书破成这样，兴许是崽崽从哪里捡来的。
“也不全然是。”
姬九珏说完，便下意识去看顾棠的脸，心里升起一些莫名其妙、不愿再说下去的情绪。
他不想她再问下去。
但事不遂人愿，顾棠翻着那破旧的话本子，顺口接话道：“那是因为？”
姬九珏突兀地站起身。
手比脑子更快地撕碎那两本本就快要散架的书籍，眉眼透着烦躁：“这种东西，当真是令人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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