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车的那天,应该是十月四日，我在宁海的火车站见过他，那时候他身后背着画架。”
涂母从震惊中回神,双手掩住唇，大颗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断断续续抽噎道：“是是学玮,他喜欢.喜欢美术,所以经常背着画架。”
“那天.”华颖手中攥着苏璃递给她的纸巾,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那天应该是他刚到宁海，第二天我就在湿地公园碰到了他,之后就让他搬到我住的地方了。”
“湿地公园？”苏璃目光从相片移向坐在对面的华颖：“他去湿地公园做什么？”
华颖：“写生,学玮很喜欢采风写生，所以时不时就会去探寻风景好的地方待上很长时间,我在湿地公园碰见他的时候,他就支着画架在画风景。”
苏璃问道：“涂学玮以前来过宁海市吗？”
到目前为止只有苏璃在询问，王有志进行记录,而肖卓双手环胸在一旁坐着。
苏衡轻轻摩挲着左腕处的表盘,从一开始视线就落在苏璃身上，他在想，他的妹妹到底是什么时候长成这副沉稳可靠的模样。
十岁之前她一开口就能气死人,满身反骨惹不完的事，自己跟在她后面总有处理不完的麻烦,十岁之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来由的骄纵傲慢,对自己断崖式地疏离,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是嗤之以鼻,转而追在周子尧身后
但半年多前她又变了,在家属院外见到她和肖卓的第一眼，苏衡就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她看向自己的眼里有生疏有惊讶，却没了厌恶和排斥，无论是他态度不好还是让她搬家，她都很意外的没和自己争吵，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好像逐渐回到了小时候的状态。
苏衡好奇过她这种变化的原因，所以刚开始他找人查过苏璃那天之前在警局的事情，得知她因为周子尧干扰行动被领导赶去了肖卓的队伍，苏衡就认为她的变化是因为这场打击，可越到后面他就越觉得好像不是这个原因。
这算是苏衡第二次近距离看苏璃办案，上次还是在郑家的家宴，那时形势严峻只希望她不要出头，没有好好观察过她工作的样子，现如今再看她，这般专注望着向她寻求帮助的群众。
苏衡感觉到一阵恍惚，他想起外婆说的话，我们小璃现在已经变成一个靠得住的人。
“没”涂母擦掉脸上的眼泪：“他因为是早产儿身体从小就比同龄人弱，小时候出去转一圈回来都会得风热，所以除了上学很少单独出远门，他长到现在没有离开过省会，这次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跑来宁海市。”
苏璃收回视线，语气平和道：“他有要去的目的地，在车站时，他问过我离开火车站后该去哪儿坐车。”
涂母和华颖都没有理解苏璃话里的意思，肖卓解释道：“他既然要坐车，说明是有要去的地方，但他是第一次来到宁海市，这个目的地他是怎么选定的？”
苏璃接着说：“也许可以合理猜测，与这个目的地有关的人或者事，是引他来到宁海市的原因。”
她对着华颖问道：“在你碰见他之前，他是住在什么地方？”
在涂母热切的目光下，华颖握紧手愧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
涂母失望地收回视线，得知涂学玮瞒着自己从学校画室请长假出去写生时，涂母既生气又焦心，发动家里人都帮忙寻找，才从大哥口中知道儿子一直在宁海华颖这里。
华颖虽然答应涂学玮没有告知姑姑，但还是给自己爸妈通了信，就怕姑姑有天发现涂学玮不见会着急，之后涂母就联系华颖来了宁海，也是从这天起涂学玮再也没回来过。
起初她是责怪华颖的，也打电话将大哥骂了一通，涂母认为如果华颖早点将涂学玮跑到宁海的事情告诉自己，她的儿子就不会丢，那也不会有现在这些事情。
可涂母一天天看着华颖自责的模样，心底很不是滋味，她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而且华颖对涂学玮真的很好。
华家是建筑设计世家，华颖自小在这方面就很有天赋，涂母的父亲也就是华老爷子最疼的就是这个孙女，她是华老爷子一手带大的。
因为优秀又被老爷子宠着，从小就任性，对族里其他孩子都爱答不理，可就这样一个自傲性子的人，对涂学玮特别照顾。
孩子们都嫌弃涂学玮身体不好，不愿意带着他玩，只有华颖不会，哪怕经常被涂学玮拖累受到涂母的说教，但只要他再开口她还是不会拒绝带着他。
涂母很清楚，这些都是她看在眼里的事情，所以即使控制不住的在心底埋怨华颖，埋怨大哥大嫂，她也做不到对华颖说出难听的话，因为她明白，如果是儿子拜托华颖不要告诉自己，那华颖是会答应的。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们会想办法去查。”苏璃说话语气一直平稳有力，好像这些都不算问题，涂母和华颖也在她这种状态下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她继续问道：“他对宁海市并不熟悉，你在湿地公园遇见他的时候，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在吗？”
华颖点头：“有的，我虽然没看到人，但他后面和我说了，是他认识的朋友带他去的，后面他经常出去，好像都是这位认识的朋友陪着他。”
“这个朋友你见过吗？是谁？住在哪里知道吗？”
华颖还是摇头：“没有见过，每次都是学玮收到传呼自己出门。”
“你们有和派出所的警员说过他这位朋友吗？他们有没有查到？”
“说过。”涂母在一旁出声，面上又都是气愤之色：“他们说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住址，找不到。”
“涂学玮一次都没有提过他这位朋友的名字吗？”
“他一开始很少说起这个人，后来有天他浑身狼狈的回来，一看就知道在外面打架了。”
华颖当即就询问涂学玮是怎么回事，他还支支吾吾不想说，直到华颖威胁他再不说清楚就联系涂母，他才说了在山上和一群混混打架的事情。
因为是为了帮人，所以华颖最后也没骂他，涂学玮见没挨骂就兴奋地多说了些。
华颖给他上药时，涂学玮还在怀念打架的场景，他一直被家里保护的很好，那次是他第一次打架。
涂学玮抖着腿感叹：“我那朋友牛到不行，但他本来不想管这事的，后来为了救我，一人干掉对面五六个人，厉害，还够义气。”
华颖冷笑：“你刚才不是说他也被揍的不轻吗？”
“那是对面那头肥猪耍赖，他又喊了一堆人在山下堵我们，妈的.嘶，姐你轻点。”
华颖故意加重手劲上药：“你行啊，才来几天脏话越来越顺口了吗，你这朋友什么情况？怎么认识的？”
涂学玮顿时不敢吭声，如果要说实话，就会把孙绪卖了，他眼睛转了几圈，东扯葫芦西拉瓢的乱说一通：“哎呀，你不知道，我这朋友和我差不多年纪，看着比我瘦弱多了，但他爬山是这个，孙绪都绝对不如他。”
他竖起右手大拇指：“哦对，他从小就住山上，说那里很好看，等我拍完古城、老街还有胡村落，他就带我去他家那山上玩。”说完还对着华颖挑了挑眉，满脸的炫耀之色。
华颖看着他低头整理相机胶卷，心底微微酸涩，他这些年因为身体不好，姑姑的过度保护，让他缺失了很多经历，现在这些很普通的事情都能让他感到新奇和高兴，所以她才没拦着涂学玮，继续放任他出去玩。
“同龄、瘦男生、会打架、家在山上.”苏璃捏着相片边思考边轻点桌面：“孙绪是谁？”
“是他同学，不过”涂母略迟疑道：“孙绪已经失踪快半年了。”
苏璃扬眉：“失踪？孙绪也失踪了？是在哪里失踪的？”
涂母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家里人找了很久了。”
苏璃停了几秒，才继续问道：“他失踪当天有说要去什么地方吗？”
华颖：“他只和我说了要去上山，然后就背着包走了。”
“我刚才听你说他会在出去的时候拍一些相片？”
“对，他问我要了相机，会拍很多风景照，你手里这张相片就是他在打架那天在山上拍的。”
“陪他出去玩的朋友没有拍到？”
“没有，除了他拍的风景照，剩下的就是别人帮他拍的相片。”
“他的行李还在家里吗？”
“对，都在，之前洗出来的相片也都在。”
“滴滴.滴滴”苏衡的传呼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到留言后望向苏璃，抬手指了下门的方向，之后起身就向外走去。
华颖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喊道：“苏衡.你去哪里？”
苏衡回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我还有事情，剩下的你们直接和警察说吧！”
他看向苏璃，用眼神示意她先出来。
苏璃对肖卓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问，自己则跟着苏衡走了出去。
两人一直走到大厅外，苏衡才停下问道：“怎么样？好找吗？”
苏璃这才抱臂靠着墙叹口气：“不好说，时间耽误的太久，黄金72小时也已经过了，很难说得清楚人怎么样。”
苏衡颔首表示理解：“尽量想想办法，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算了？”苏璃讶异：“你这话说的还挺不在乎的样子，那你还把人带到市公安局找我？”
“我又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又没打算找你，不过既然你能帮忙那就帮找找，毕竟一个孩子。”苏衡说着说着感觉出不对劲：“什么在乎不在乎的？”
苏璃微抬下巴斜睨苏衡：“你和华颖.”
“你这是什么表情？鬼迷日眼的，要说就好好说”苏衡的话说到一半，手里的传呼机又响了起来，他垂头看了眼，眸底闪过抹烦躁：“我问你，华颖这情况，我是不是最好现在就开始重新找设计师？”
苏璃没想到他的关注点是在这里，沉默了会：“.不好说。”
“一期图纸才刚过完会，还有二期.”苏衡摁灭传呼机：“先这样吧，我得回工地处理点事。”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对了，章姨住院了，在市人民医院。”
“啊？怎么住院了？为什么在市人民医院，他们不都是在军区附属医院看病吗？”
苏衡走了回来，小声道：“对外说是生病，其实是喝药自杀，幸好苏秀秀及时发现了，联系了苏宁强，他给送去的市人民医院。”
苏璃听到章青莲是喝药自杀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在市人民医院住院，军区附属医院熟人太多，不仅是去里面看病的病患，还有工作人员。
“我知道了，你去看过了吗？”
“我没去。”苏衡想了想说道：“你要是去的话就代表我问候声。”
苏璃摊开手，右手食指指向大厅的方向：“我本来手里就有案子，你又给我带了个案子，我哪还有时间.”
“我也忙啊，本来工地事就多，设计师的问题就够我收拾一段时间的了。”苏衡看了眼表盘上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去就帮我问候声，不去也没事，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他急急忙忙向外走去：“有事给我传呼，等你脸上伤好了就去看看外婆。”
苏璃目送着他快步走到路边车旁，没两分钟就开车离开了这里。
等她再回到接待室时，里面的谈话也到了尾声。
肖卓让华颖留了住址还有涂学玮的传呼机号：“你们先回家吧，我们晚点会上门查看涂学玮的物品，他的房间尽量保持原样。”
“这”涂母不想走，让她回去等就又会陷进重复焦虑的状态，她也担心自己一离开，他们就不再帮忙找人，踌躇半天问道：“你们要不现在就和我们一起过去。”
王有志劝道：“放心，我们既然立了案就一定会帮你找人，而且我们也需要开会商讨后面该从哪些方面入手，先回吧！”
苏璃又喝了半杯水：“涂学玮会来宁海市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没人和他说宁海，即使是为了写生，他应该也不会跑来这边，所以你回去联系下家人，让他们查一下涂学玮离开省城前和哪些人走的比较近，有没有接到过电话或者书信，再问问同学朋友，他平时聊天时有没有说过奇怪的话或者与宁海有关的事情。”
她继续补充道：“你们也要行动起来，说实话，最了解孩子的人还是你们家人，警方调查寻找的过程中会需要你们尽可能提供较多的信息供我们参考。
所以你们不要觉得警方让你们回家就是干等消息，你们要好好回想涂学玮的所有事情，哪怕你认为只是喝口水这么稀松平常的事，也不能马虎大意的放过，很多时候细枝末节的点才会破案的关键。”
苏璃抬起两根手指：“现在主要有两个时间点，一是他离开省会来到宁海前，二是他来到宁海到失踪前。”
她看向涂母：“按理来说应该是警方去省城进行走访，但我们接你这个案子的形势你也明白，很难分出警力去省城，所以第一个时间点需要你配合联系省会的家人去搜集信息，主要需明确的事情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些。”
苏璃转向华颖：“那第二点就需要你好好回想一下，你可以找个本子或者找一张纸，将你见到涂学玮之后，你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从第一天一直复盘到他失踪当天，尽量详细到时间点，做不到也没关系，能回想出来多少就写多少，哪怕是模糊的印象也可以记下来，将确认与模糊的地方分别标注出来。”
她一口气说完，双手撑在桌面总结道：“你们看，在警方有效线索匮乏的情况下，需要你们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赶快行动起来吧！”
“哦哦.”涂母和华颖愣愣点头。
“我们.我们这就回去，回去做这些事情，我现在就去打电话。”涂母站起身，拉起还在怔怔望着苏璃的华颖：“小颖，走！”
人离开后，苏璃才拖过椅子坐了下来，下巴抵着桌面，有气无力道：“几点了？食堂还有饭吗？”
肖卓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三点多了，回办公室吧，刘明帮打了。”
苏璃叹口气：“不知道有没有冷掉。”
王有志笑了笑：“今天天气还行，现在回去估摸着还温着。”
他将笔记本合上，也跟着站起来：“得亏小苏反应快，不然都不好把人劝回去。”
“让她们参与进来会好些，不过我也确实需要这些信息。”
三人出了接待室，从大厅后门进了市局院内，一路说着话往办公室走去。
快到办公室门口时，身旁风风火火跑过几人，杜胜跑出两步后停下回头看向三人：“欸？你俩咋回来了？不是去省厅了？”
苏璃和肖卓都挺长时间没见到杜胜，肖卓回道：“有事回来了，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杜胜眼里都是好奇：“我都回来上班了肯定好了，你们有啥事？都能从专案组跑回来？”
只是肖卓还没回他，身边一队的人就催促道：“回头再聊回头再聊，队长等着开会呢。”
杜胜被身边人拽着，一群人眨眼间都进了一队的办公室。
苏璃耸了耸肩继续向前走，到办公室后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味道。”
肖卓跟在身后也嗅了两下，奇怪问道：“有味道吗？什么味道？”
刘明将打好的饭用一块毛巾包着，放在了苏璃桌面。
“方哥不洗头的味道。”苏璃走过去，指腹划过桌面，意外地没有一丝灰尘。
肖卓走到身旁揭开毛巾，听见她的话，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你少造点方哥的谣，他自从之前被你吐槽过一次，不忙的时候都是一天洗一次头了，你还想要他怎样？”
王有志也是哭笑不得：“就是，你这话让他听到又得气得跳脚，老方也不容易，他头皮就容易出油没办法，而且人家还天天给你们擦桌子呢，就冲这点，你也少扎点他的心吧！”
他说完回到办公桌旁边整理黑色夹包边说道：“你们先吃，我去趟辖区派出所，问问他们之前查的情况。”
苏璃赶忙吞下口中的饭：“王叔，你先去趟传呼台吧！”
在王有志望过来后她继续说道：“涂学玮是十月四日到的宁海，让传呼台的人查下从这天开始他有收到过哪些传呼，让他们把对方的电话和信息都登记一份。”
王有志点头：“行，我先去传呼台走一趟，之后再去辖区派出所，结束时间太晚的话我就不来市局了，有事你们给我传呼。”
一队办公室。
大半的人员围着小会议桌坐着，齐山站在会议桌前面皱眉听着下面人员的汇报。
半晌后他看向方大海：“宋书雪那边还顺利吗？”
方大海点头：“顺利的，当初抓捕行动就很利落，没有闹出大动静，那女的几个心腹都被控制了，剩下底下的人都对她不熟悉，稳当着呢。”
“周子尧那几个人呢？金爵那边有没有消息？”
“有，他之前不是传回消息说金爵最近在找人吗？前两天又递了个消息，说找的人是金海的亲兄弟，说是找了快十来天了，一直没找着，金海最近为这事发了几次火，底下人也有点浮躁。”
齐山诧异：“金海的亲兄弟？”他们跟了金爵的事这么久，一直不知道金海还有个亲兄弟。
“这个。”另一个队员递给齐山一张寻人启事：“上面这人就是他亲弟弟，他挺护着他这个兄弟的，之前金海一直没在外人面前说过他还有个兄弟的原因，就是怕自己万一哪天出事会连累到他，但没想到他弟倒先出事了。”
齐山垂眸看着寻人启事上的人像，片刻后说道：“安排人跟进找一下，金海手里握着的贩毒线不止一条，之前他给百丰那群人的货和现在的不是一批，我们还没查到，如果我们找到了他弟，可以收网后用来撬开他的嘴。”
“给周子尧递消息，让他不要再向内探，他潜进去的晚，动作太多容易出事，在外圈等着配合就行。”
齐山在会议桌前踱步：“现在就等老J的消息，他一确定存放在金爵货的位置，我们就行动。”
“存在金爵的货？”方大海错愕：“不是说等金海接新一批货的时候，直接人赃并获吗？如果要找金爵存货位置，那老J的风险就会很大，金海存的这个地方太难找了。”
他们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摸清金爵存在外面的几个仓库点，但金海这个人很精，把自己摘的很干净，端掉仓库也没办法抓他，所以他们在得到消息知道金海会现身去接最近的一批货时，就知道机会来了，只要当场把人按住，他就没办法脱身，可如今齐山却说要找金爵的存货位置。
齐山唇线拉直：“来不及了，刚得到消息，这次给金海送货的人是柏营。”
“什么？怎么会是他？”
“他一回来，宋书雪那边就会暴露，哪还会有接货的事，所以必须在他回来之前端掉金爵。”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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