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雨珠在伞面滑动发出阵阵的摩擦声。
苏璃握紧手里的黑色大伞,将伞面向身侧的女医生倾斜了几分，雨势较先前大了些，气温似乎也随着变密集的雨滴而低了几度。
但周围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变少,撑着伞面、披着塑料雨衣、戴着斗笠的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地穿梭在雨中。
医院,是个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缺人的地方。
女医生带着苏璃来到了另一栋四层的小楼,苏璃将收好的伞甩了两下,直到伞面上的雨滴不再大片滴落，才握着伞把跟她往楼梯间走去。
她们一口气到了四楼，楼梯口处竖着一个长条的铝制牌子——生殖医学科。
女医生走到右手边第三个门处,回头对苏璃说道：“就是这里了。”
苏璃走过来,率先敲响虚掩的白色木门,里面传来一道爽利的声音：“进！”
女医生将门推开：“纪桃。”
房内的女人正站在窗台浇那几个小陶罐中的绿植,闻声回身笑着说道：“你昨天不是值夜班吗？这个点还不回去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咦？这是”
她看到女医生身旁穿着警服的苏璃，脸上浮起讶异的神色。
“找你有点事。”女医生看向苏璃：“我先和她说下情况。”
说完她便走向房内,和纪桃站在窗台低声说了几句话，纪桃先是一脸错愕,随后惊讶地望向门口的苏璃，只一眼她又收回视线对女医生快速地摇头。
苏璃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她知道无非是女医生劝纪桃配合她工作的话，她看着女医生拽着纪桃的胳膊又说了两句,眼中带了些祈求。
纪桃最后还是为难地轻点了下头,女医生神色立马雀跃了些，她回身对苏璃招了招手,最后三人围着纪桃的办公桌坐了下来。
苏璃坐在板凳上对纪桃说道：“我想问的事情,她刚刚应该都和你说过了,我就不再废话,省的耽误你出诊。”
纪桃神色虽然仍旧很为难,但闻言还是说道：“没事，我这个科室平常也没什么病人。”
苏璃点了下头，看了眼女医生，直截了当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纪桃右手握着左手食指骨节，大拇指在食指处不停抠动着，她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唇，看着女医生说道：“嗯，小侠说的是真的。”
苏璃轻轻地长舒一口气，从女医生告诉她这个事情起，她就提着心想听到确认的回答，此时得到了答案，那从之前就不自觉握紧的双手，也在缓缓松开。
她压下脑海中快速乱飞的思绪：“你这边还有当初的就诊检查记录吗？”
纪桃只觉得更加犯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医院里如果知道她因为私下和别人议论病人被传出去，而引来警察问询病人情况，肯定会有麻烦。
即使医院后面不说什么，但如果让病人家属知道了，再闹起来的话她要怎么办？都怪自己嘴不严密，又怪小侠把事情说给警察听，现在搞得她不知道是硬着头皮说，还是不说。
苏璃望了她一会儿，明白她的顾忌，轻声开口承诺：“你放心，我保证这个事情不会连累到你，你只需要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我，检查记录交给我就行。”
纪桃抬起眼，怀疑地看向苏璃，在看到她笃定的目光时，心底的不安缓解了不少。
她抿了抿唇角，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般站起身，走到身后的档案柜中拿出接诊记录本。
苏璃看了一眼，封皮上写着七月。
纪桃重新在办公桌前坐下，一边翻着记录本，一边低声说道：“我这边只是留存了简单的就诊记录，详细的情况都在病人的报告单和病历本上。”
她终于停下了翻动的手，将记录本递给苏璃：“这里，顾成健。”
苏璃接过本子，垂眸看着上面的内容。
确实很简单，只是记录了接诊时间、病人姓名、以及几段简短的病情介绍。
“输精管异常？这个病没有生育能力的机率很高？”
纪桃点头：“这位病人相对来说梗阻情况很严重，很难.有生育能力。”
苏璃食指无声点了两下桌面，又问道：“检查结果上写的无生育能力是指他现在没有生育能力，还是一直都没有？”
纪桃眼镜微微睁大，不解问：“我上面不是写的先天性输精管异常吗？”
“啊？”苏璃微怔，又垂眼看向记录本，看着前面几道潦草的笔画：“这是‘先天性’三个字？”
也不怪苏璃没认出来，其他的字也是连猜带拼才看出来，纪桃的字迹真是能省下来的笔画绝不多再写一道。
纪桃脸色微红：“是的，顾成健这个病人属于先天性的异常，所以他即使看起来性功能正常，但还是没有生育能力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也是我当时为什么会和小侠聊这个的原因，他查出来这个情况还有个儿子，实在是.不过我们平时真不会私下说其他病人的事情。”
纪桃还是很担心像苏璃这样的外人，会觉得她们私下里八卦病人的情况，没有医德。
小侠也在旁边说道：“对，纪桃和我说这个事情，还是因为之前顾成健‘死而复生’太离奇了，当时我们医院内部都在讨论他，而且好巧不巧，我俩都接诊过顾成健。
再加上我和纪桃本身关系就很好，所以她才会和我说这个事情，换做其他人，她不会多说的，我敢肯定，现在整个医院知道这个事情的也就我们三人。”
纪桃一直点头：“是的是的，是小侠说的这样。”
苏璃没有想到纪桃的顾虑这么深，再次笑着安抚道：“我相信你们，不用紧张。”
她看着纪桃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顾成健为什么会来做这个检查吗？”
聊到现在纪桃已经放松许多，她侧着身子向苏璃和小侠的方向凑近了一些：“不是顾成健自己来检查的，他和他那个老婆”
她顿了顿，咂摸下嘴继续说道：“我当时还以为是后娶的老婆，俩人一起来查的，顾成健我瞅着是不太情愿做检查，他那小老婆就一直好声好气的哄着才查完，反正听意思是顾成健想要个女儿。”
苏璃很是吃惊：“确定是顾成健想要女儿？”
纪桃眉毛上扬：“你听着也不相信吧？正常不都是这种小老婆想要个孩子等以后那啥分家产嘛，他那小老婆肯定也是想要孩子的，不过主要还是顾成健竟然也挺想要个女儿。
而且人家连孩子名字都取好了，叫啥兰？不对，是啥圆圆？记不清了，反正差不多就是这名。”
她越来越放松，到后面就像是和友人聊天一般，八卦地学着当日徐月如哄顾成健检查身体的场景。
“老顾，就查下嘛，我也一起呢，你不想要女儿了？”
“.yuan还等着出生喊你爸爸呢！”
纪桃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哎呦，我学不来，人家能巴上有钱人是真的有那个本事。”
苏璃看着她这副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她合上手里的接诊本：“这个我可能需要先带走一段时间，等查清楚这些事情，会给你送回来，可以吗？”
纪桃想了几秒：“行，我一般也用不着，你回头记得给我送回来就行。”
“嗯，对了，顾成健的检查结果徐月如知道吗？”
“徐月如？”
“就是你说的小老婆。”
“这个的话，我还真的不清楚，结果出来时，那女的正好不在，好像去厕所了，至于他们后面有没有聊这些，我就不知道了。”纪桃继续说道：“应该知道吧，既然查的结果都出来了，小老婆回去肯定会问的。”
小侠笑了笑：“女的是会问，但男的可不一定会如实回答。”
苏璃颔首赞同，她站起身对纪桃感谢道：“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她今天没有背包，怀里抱着本子和小侠重新往医院门口走去，和纪桃说了挺长时间的话，但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变化。
苏璃将接诊本又往靠近雨伞中间的身体方向移了些，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心底想着顾家的事情。
没多久两人就来到了医院大门处，站在门前支撑雨篷的柱子旁，苏璃望着外面大大小小的水洼，雨珠不停滴落在上面，泛起阵阵涟漪，一圈又一圈向外扩散，又被新的雨珠打乱后再次扩散。
她的脑海中一幕幕划过这段时间慢慢了解到的关于顾家的事情，乌黑的眼眸慢慢闪动起光亮，脸上也不自觉浮起兴奋的神色，顾家.还真是越查越有趣了。
“小霞，你还不回家休息吗？我自己在这边等同事就行。”苏璃看向身旁的小侠问道。
小侠用雨伞撑着地面，右手搭在雨伞手柄处：“我等雨小点吧，不然就算有伞，走回家也得淋湿。”
苏璃看了眼乌沉沉地天，拿不准这雨需要多久才能小一些：“等下如果我同事先到，你就跟我一起吧，先给你送回去。”
小侠意外地看向她，倒也没客气推辞，笑着说道：“那就先谢谢了。”
“是我们警方该谢谢你才对，你这次应该是又提供了有用的线索，我会和领导上报你对我们的帮助。”
“啊？”小侠笑着摆手：“真不用，能帮到你们就好。”
苏璃侧过身对上小侠的视线：“小霞，你.”
她说到一半停下，片刻后又在小侠困惑的目光中继续问道：“像纪桃，如果不是你带我找到她，她应该是不会主动联系警方反映这件事。
而且即使我们找到她，一开始她也不愿意配合，害怕给自己带来麻烦，我不是指责她，相反的我很能理解她的行为。
只是很好奇你，纪桃所担心害怕的事情，你不害怕吗？”
小侠听完后先是怔住，然后唇角微微上扬，她眼睫半垂，双手插在白色工作服口袋，耸了耸肩笑着说道：“怕啊！前不久还一直处于后怕之中。”
“嗯？”苏璃想了想，问道：“顾成健‘死而复生’的事情？”
小侠点头：“上次误诊真的害怕了很久，那时被顾哲强硬的要说法，当下到之后我想过很多。”
她轻扯了下嘴角，自嘲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选择报警那个事我其实后悔了很久，心底一直在想，不应该去报警的，如果就让他被送去火化，那误诊的事情就不会存在，顾哲当初也不会有理由逼着我和医院拿出个说法。
怎么说呢，医院没有给我进行大处分，我就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被处分或者让我自己承担这个后果，我想我.”
小侠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工作牌，将背面展示给苏璃看：“你看，我还给自己写了好多这个词，不仅科室，工作牌上也塞了，就为了时时提醒自己。”
苏璃接过工作牌，看着上面用红色墨水写下醒目的四个大字‘谨言慎行’。
她转过工作牌，看到上面的姓名眉梢微扬，刘侠，原来是这个‘侠’啊！
姓名：刘侠
职务：主治医师
科室：二门诊
苏璃将工作牌递回给刘侠：“那你这次还喊住我？”
刘侠捏着手里的工作牌，垂眸看着工作牌背面‘谨言慎行’的红字：“说不清，我想.如果今天没在医院碰见你，或许我不会再掺和这件事，也不会像上次一样报警去找你们。”
苏璃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瘦弱女人，心里默默反驳道：你还是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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