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到那波丧尸了么?”Kevin虚弱地瘫坐在后座上,“应该原本也是军官之类的。”
“军队也暴露在极高的感染风险之下。”方樾总结道,“他们随时都可能发生内部感染。”
池小闲还在缓着气儿,从刚才开始,他的心跳的速率就十分异常,就像是合着某种频率的弦音似的——大概是受因为刚才那波丧尸的影响。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那群丧尸在用未知的频率吸引着他去融入,去归属。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在四肢经脉中疯狂游走。
渐渐的,视线模糊起来,他仿佛看到抓在胸口的手变成了一段白色丝线构成的不明形状。
池小闲吓了一跳,然而一眨眼后,手臂又变成了原本的样子。
他伸出那只手,反反复复地看着,有些惊魂未定。
“怎么了?”方樾察觉到了池小闲的不对劲,降下车速。
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池小闲不得不在座椅上蜷缩起身子,抱住脑袋,低低地呻.吟起来。
就在方樾因看向他而走神的那一秒,Kevin忽然惊呼起来:“前面、前面!”
方樾猛地刹住了车。
就在距离车不到两米的地方,一道贯穿桥面的大裂口横亘在他们面前。因为刚好位于桥坡面的最高处,它一直藏在视线盲区里。
那裂口足有一个车身那么宽,底下是黑魆魆的河水。如果不是及时刹车,他们恐怕已经掉下去了。
“你看。”Kevin指向前方。
地面上是一大片焦黑,桥梁的裂口处参差不齐,露出里面根根钢结构,桥面最中间,有一个半圆形的空洞。
这里像是发生过什么爆炸。
池小闲缓缓放下抱住脑袋的手,耳朵里的嗡鸣声暂时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一种细碎而又轻微的声音,像是玻璃已经被砸出蛛网,裂痕进一步扩大的声音。
池小闲望向前窗完好无损的玻璃,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声音。
“倒车!快倒回去!”他失声道。
方樾反应极快,几乎是他的话一出口,便拉动操作杆到了倒车模式,一脚踩下了油门。
碎裂声几乎来自于轮胎之下,断裂的桥梁碎块扑通扑通的落进河里。
所有人只觉身子向下一沉——左前方的轮胎陷了下去,卡在了断裂的缺口处。
方樾已经将倒车油门踩到最低,然而车辆还在微妙地下滑。
“快下车!”方樾急道。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桥面整块断裂,车头直直地朝水面俯冲了下去。
“哗——”
越野车跌入河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三个人都是脚朝上,头朝下,几乎直直撞向顶棚。好在最后一刻,安全带的缓冲拉了他们一把。
倒悬非常难受,大脑充血,头重脚轻,隐隐有想吐的感觉。
车子还在不断地下沉,他们渐渐地被河水与泥沙包围住了。
透过车灯的一线光束,池小闲看到水中无数漫舞的泥沙与杂质杂质,以及不断上浮的一串串微小的气泡。
终于,车快要沉没到底的时候,水面之上再度传来巨大的重物砸入水中的声声。
所有人只觉得脚底一震,接着“砰”的一声,车子再度向下沉了沉,车棚连着玻璃窗,倒扣着近乎嵌入了河床底部的泥沙中。
随着车身不断下降,车窗外河底的视野也一寸寸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车内一点点空间和车顶那盏幽幽的灯。
从车门的缝隙中传来河水那湿漉漉的泥腥味。
方樾打开了手电筒,一道更强的光照亮了车厢内三人倒悬的面庞,都因为充血而微微泛红。
“都会游泳吗?”方樾问。
他们得赶紧逃出去,车内并不是完全密缝的,若是等着河水倒灌进来就更麻烦了。
池小闲摇头。Kevin则点点头,他刚才刚从桥上跳下去又游上来。
方樾:“那我先带池小闲上去,你自己注意安全。可以找个塑料袋充气帮助浮上去。”
他这么一说,池小闲连忙去翻找那个装食物补给的塑料袋。
由于车厢倒置,原本放在脚下的袋子已经落到了顶棚上。池小闲倒挂着捞了半天,才找到了那两只袋子。
一大一小,他把大的那只揉成团,隔空丢给了Kevin。两人将塑料袋里兜满空气,再扎紧死结,做成可以上浮的辅助物。
方樾从背包里拿出锤子,找到一处泥沙埋得较浅的地方,提醒池小闲他们准备好,便抡起锤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砰!
从敲击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裂痕,接着是两条,五条,像蜘蛛网般蔓延开去。
方樾解开安全带,用背顶住座椅,双腿蹬住那条裂缝的中心点,狠狠地一踹,一大块玻璃彻底的碎裂开,河水咕嘟咕嘟地迅速涌了进来。
池小闲和Kevin也早已解开了安全带,河水一下子就淹没到了他们的小腿,水位迅速地在向上爬升。
“我先出去,然后在外面接你。”方樾转头对池小闲道。
说完他屏住呼吸,脚后蹬椅背,接着反作用力,扒住了那个破口,双臂用力一撑,钻了出去。
池小闲不敢耽误片刻,将塑料袋扣在腰间,跟上方樾,也要去钻那个洞。
然而就在他往外钻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充气的塑料袋的宽度大于这个洞口。
方樾还在外面等他,池小闲只能果断丢弃了那只充气塑料袋,屏住呼吸,一口气也钻了出去——他信任方樾。
方樾托住他的手臂,两脚飞快地踩水,将他往水面上带。
池小闲虽不会游泳,却也知道水下救人的规则——不要死缠救援者。尽管他闭气已经到了极限有了种眩晕的感觉,却还是放松四肢,全然将自己的安危交给方樾。
就在上浮的过程中,池小闲的心脏忽然又开始一阵猝然的狂跳,那频率与之前的近乎节奏一样。
池小闲想在水下睁眼看看,他知道理论上人是可以在水下睁眼的,但轮到自己时,眼皮却如同被河水封住了一般,本能地紧闭着。
三、二、一,池小闲在心里倒数着,然后猛地睁开眼。
猝然与河水接触的角膜刺痛起来,池小闲疼得天灵盖都仿佛被掀了起来。
就在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方樾身后不远处,有个模糊的影子在坠落的桥梁碎块间一飘而过。
然而下一秒,头顶的水压骤然消失,方樾托着他浮出了水面。
池小闲急促地大口喘着气。
他们正处于河水湍急之处,池小闲还没来得及多吸两口,一片水浪便径直拍到了他脸上,呛得他咳嗽起来。
方樾将他带到靠近河床、水非常浅的位置,池小闲连滚带爬地攀上了一块礁石。
他们等了一会儿,不见Kevin上来。
不应该啊,Kevin应该是紧挨着他们后脚破窗出来的,更何况他是一个人游,肯定要比方樾他们游上来快得多。
“我去找他,他可能体力不支了。”
方樾果断做出了决定。他知道水下每一秒都很重要,迅速摸了把脸上的水就要继续下去。
池小闲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水下面好像有东西,你小心一点。”
“嗯。”方樾点点头,“我会的。”
池小闲松开了他的手腕,眼睁睁地看着方樾又沉入水底。
河水一点光都没有,仿佛幽深的黑洞,将方樾吞噬得一干二净。
池小闲冷得直哆嗦,蹲下抱住膝盖,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
心脏在胸腔里仍在砰砰的狂跳,像是困在狭小笼子的疯鸟,不顾一切地要冲出牢笼。
他翕动着嘴唇,默念“滴答”,每念一遍就是一秒钟。
大概默念了快一百遍,方樾和Kevin一直都还没有上来。
或许是自己的每一秒数得比较快,池小闲安慰着自己。
又数了一百下,池小闲再也无法安慰自己了。他紧紧揪住胸口湿漉漉的衣服,深深吸了口气,在脑海里重复播放着方樾游泳时的姿势。
只要闭气,踩水,划手……很简单的,他学什么很都快。
他从礁石上走下来,踏入河水中。
刺骨的水让他连打了两个寒噤,双脚很快就被冻得重新失去了知觉。
忽然哗啦一声,河面溅起水花,从中冒出了一颗枯黄色的脑袋。
“Kevin!”池小闲惊喜道。
Kevin疯狂扑棱着双臂向河岸划去,像是一只落水的鸟。池小闲连忙朝前跑了两步,一把将他拽起,然后朝河岸上拖去。
Kevin呛了点水,趴在河岸上一阵剧烈地咳嗽,他还没缓过来,便听池小闲焦急道:“方樾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Kevin痛苦地摇头,他指了指河面,又咳嗽了几下,才道:“我们在水下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睁不开眼,只知道他托了我一把,然后就再也没碰着他。”
“水下是丧尸么?”
Kevin依旧摇头:“我没看见,只感觉到有动静。方樾应该看见了。”
池小闲松开抓住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水里走去,才走两步,被Kevin扯住裤腿。
“你疯了?你一个不会游泳的你救得了他?你下去一点用都没有!”
池小闲也知道这样可能会毫无用处,但他内心深处的情绪波动已经战胜了理性。他不能干坐着继续等待,每等待一秒钟,希望就又流逝一些,等于说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方樾生命的沙漏一点点流尽。
他不能容忍。
反正他已经是丧尸了,他要是死掉了,说不定还给身边人减轻了生存压力和危险……
但方樾不一样!
他要赌这一把!
池小闲深吸一口气扎下水去,冰冷的水像寒刃一样刺入他的肌骨,让他的肌肉骤然紧缩。
没能拦住池小闲下水的Kevin狠狠地跺了一脚,又深深叹了口气。
他没有力气再下水帮忙了,他进食过少,之前跳桥又爬上来的那次耗尽了他所剩的体力,若不是有方樾,他恐怕已经溺死在河底了。
Kevin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与此同时,下了水的池小闲用脚狠狠地反蹬了一下岩壁,向幽深的水底滑去,然后努力睁开眼睛。
这次比第一次要适应得多,只不过眼睛还是酸胀得涩疼,像是撒了把盐似的。
略长的头发水草似的在河水中漫舞着,时不时地遮挡住他的视线。池小闲将头发捋至而耳后,撑着眼睛艰难地四处寻找摸索。
然而在这片混沌的幽暗中,能看清的只有身边两米内的东西,再远一点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是一团未知的漆黑,唯一的手电筒还在方樾身上。
砰!砰!心脏骤然重锤两下。
不断下沉的池小闲停止住扑腾,他意识到了什么,干脆凝神去感受来自心脏的异样。
片刻后,他划动手臂,腿在水里用力向后蹬去,努力朝右前方划去。
砰,砰,砰,心脏继续以异常的频率跳动着。那个方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池小闲自己也不清楚,但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因为踩水的姿势不标准,他移动得很慢很慢。
肺部的氧气在逐渐耗尽,胸腔憋闷得快要爆炸,死神仿佛悄然而至,一点点展开了准备勒住他脖子的绳索……
还差一点,不能就这样放弃,池小闲脑子里闪过这样一道声音。
每次他们遇到困难,方樾也从来没想过放弃,而是冷静思考所有可能破局的办法。就是这样,他们才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他们没有理由将脚步停留在这里……
这里太黑了,也太冷了……
池小闲的意识在缺氧之下逐渐开始消散,就在快要变成无知觉的空白时,他恍惚间看到一缕光。
那光是朦胧而温暖的黄色,却脆弱柔软,在水底仿佛随时会被幽暗啮噬一般的摇摇欲坠。
接着那光忽地闪烁着跳跃了两下,就在即将熄灭之际,池小闲伸手抓住了它。
那是方樾的手电筒,正掉在一处柔软的淤泥里。
忽地,他的另一只手碰到了一处冰冷而坚硬的礁石。那礁石生着一块突起的石刺,狠狠地扎了池小闲手心一下,几乎让他快要混沌的意识重新变得清醒起来。
那深漆色的礁石在水里正闪动着幽冷的光。它横亘在河床上,像是古老的地质遗迹,又像只卧倒的巨象,池小闲看不太分明。
巨象的身后,几道灰色的阴影忽从他视线的余光里闪过。
池小闲努力扭过头,那影子又都不见了,速度很快。
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划拉着手臂,脚踩在礁石上用力一蹬,朝着影子所在的礁石背面游去。
期间他拨弄了好几下手电筒,手电筒犹豫再三,终于又勉强地亮了起来。
这时他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那并不是一块礁石,而是断裂坠落的桥梁。桥梁参差不齐的断面嵌入河床的泥沙里,形成了一个倒三角的拱形。
拱形的洞口很小,似乎只能容纳一人,却也可以杜绝丧尸的入侵。
一片醒目的白色在洞口轻轻摇曳着,攫取住了池小闲的心脏。
它像是茫茫荒野中迷路的一只小小蝴蝶,风雨骤然来临,它无助地翩飞着,忽高忽低地在风中飘摇。
而方樾穿的就是白色的衬衫。
……意识到这一点后,池小闲却来不及感受喜悦和激动了。
残存在肺部的最后一丝氧气耗尽,体力也到达了极限。
他的意识像是风筝一般断了线,直直坠入无尽的长空。
作者有话要说
本作者只写甜文刀都是暂时的(真诚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