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晞和裴未抒的婚期,订在2018年的夏初，5月20日。
那时候帝都市还不太热，也不会有太多降雨，做草坪婚礼或者其他形式,都是很好的选择。
备婚时间很充裕。
备婚期间,两家人一起吃过挺多次饭,住得又十分近，都已经成了熟人。
偶尔谁家买些新鲜的瓜果梨桃,也会顺路送一些给对方家里。
两家都是涵养极好的人,又都肯为对方着想，礼貌又亲切,很难有什么矛盾或者争执。
言传身教影响着,宋晞和裴未抒也都是这种性子。
于是犯愁的人成了杨婷的男朋友,周昂信。
这天,周昂信站在铺满气球的空间，急得直转圈。
他手里握着刚挂断电话的手机，用A4纸卷成的圆筒挠了挠额角,惶惶然抬起头,目光搜寻一圈,找到了屋子里最能让人冷静的靠山：“裴哥，现在这情况,你说怎么办啊......”
裴未抒显然也没料到,周昂信设计的最后一环如此不靠谱，有些无奈：“问我不如问宋晞，她更了解杨婷。”
“不是，你提前没和杨婷打个招呼啊？”
蔡宇川捏着俩气球，用双面胶点固定在窗框,人从窗台上跳下来，登上拖鞋，仰头瞅瞅气球，自觉位置贴得刚刚好，还挺满意。
他用秘书工作训练出来的未雨绸缪型思维，批判周昂信：“怎么也得有个PlanB吧？”
眼下情况有些复杂，程熵也跟着走神，用电动充气泵把气球给充爆了，吓了所有人一哆嗦。
“提前打过招呼的话，那就不惊喜了好吗？难道让他和杨婷说，欸你晚上早点回来，我有个婚要和你求？”
几乎和程熵同时开口的周昂信说：“没有准备PlanB......”
事情是这样的——
周昂信准备和杨婷求婚了，受上次裴未抒求婚宋晞时的启发，他也准备搞个小小的惊喜，想着让杨婷开心一下。
毕竟平时，杨婷就抱怨过，“二狗一点也不浪漫”。
其实周昂信已经尽可能周到了：
精心策划了家里的布置，杨婷说不喜欢俗气的大红大粉颜色，鲜花订的都是她喜欢的清新淡绿色；
求婚花束方面，他咨询了宋晞和裴未抒，选了厄瓜多尔薄荷玫瑰；
选气球时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杨婷意见，选的是样式比较新颖的，双层气球，颜色淡雅；
戒指也挑了杨婷之前无意中吐露过的、比较心怡的款式。
选求婚日期时，周昂信甚至避开了杨婷的经期。
想着求婚成功后，俩人晚上搞点情调，开瓶红酒、香槟之类的，再做点感情升温的小运动......
这个周末，杨婷早就说过，要回爸妈家那边吃午饭。
周昂信就定了今天，把朋友们叫来帮忙布置。
他想着，等晚上杨婷回来，他再来个感人的求婚场景，到时候他准备自弹自唱一首歌。
据说为了练吉他，手指都磨破皮了。
还骗杨婷说，是和他哥打游戏磨的，生生挨了杨婷好几掌，差点把五脏六腑都震碎掉。
千算万算，没算到杨婷家在外地读书的表妹会回来。
之前明明说好了晚饭一起吃，刚才周昂信给杨婷打电话，问她几点到家。
杨婷却说，表妹回来了，俩人临时起意，要去看电影，晚上还要一起住她爸妈那边。
“她电影票都买好了......”
周昂信目光放空，闹心地扒拉开几个气球，坐进沙发里，又挠了两下头。
他这人听劝，刚刚听了裴未抒的建议，把目光投向了宋晞，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宋晞，救命啊。”
宋晞一时想不到好办法，但也承诺，肯定让周昂信的求婚顺利进行。
其实只要说是宋晞有事，杨婷肯定就会推掉其他约会。
麻烦的是，要怎么和杨婷说宋晞在杨婷和周昂信的住处，没有提前约的话，宋晞是不会突然跑来的。
程熵拿着俩气球摩擦起电，然后贴到镜子上：“好办啊，你就说宋晞和裴哥吵架了，宋晞跑这儿找杨婷，然后她不在家，对吧蔡狗？我这方法可行吧？”
“嗯嗯......”
蔡宇川刚收到一条李瑾瑜的信息，乐得够呛，满脑子都是给人家回信息的事儿，根本没认真想，随口就答：“可行可行。”
周昂信崩溃了：“朋友们终身大事啊，上点心吧，求求了！”
还好裴未抒智商还在线。
这事儿和宋晞性子不符合，她并不是那种和男友吵架，会跑来找闺蜜诉苦的女孩，宋晞是那种遇上事会先自己解决，然后再和闺蜜讲的。
杨婷肯定也了解。
贸然打电话过去，行不通，还可能会露馅......
但程熵的提议多少给了周昂信一些启发。
周昂信想了想，脑细胞都要干涸了：“那要不，就说你们突发奇想来我家玩，结果宋晞和裴哥两人吵起来了，让杨婷回来看看？”
要是能让杨婷在电话里，就听见几句争吵，那就更真实了。
哪怕电影开场，她都肯定会回来。
倒是可行。
问题是，如果杨婷追问原因，就会答不上来。
所以就在刚刚，周昂信眼睛发光地举着A4纸筒，采访宋晞和裴未抒，平时会因为什么事情吵架。
两人忽然面面相觑，想了好久，都没能给出个答复。
“你们平时，一句都不吵么？”周昂信懵了。
宋晞摇头，看向裴未抒，然后看回周昂信又摇摇头。
仔细想想，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好像是没吵过，也没起过什么争执，凡事都是商量着来。
埋怨、指责、冷战这些，更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连端倪都没有。
最后还是宋晞给杨婷拨了电话，把所有反常推给蔡宇川买了准备庆祝的两箱啤酒上，她假装自己喝了酒，还硬是挤出几句哭腔，委屈得不行，谁都不要，就想她的亲闺蜜。
杨婷被宋晞给搞懵了，在电话里就喊起来了：“二狗，裴未抒没来吗？你们怎么给晞？喝这么多酒？！”
48瓶1664桃红果啤，沉默地背下这口大黑锅。
啤酒如果会说话，估计都要骂这屋子里的所有共谋者一句：“撒谎是王八。”
正好杨婷的舅妈、舅舅他们也要去看电影，杨婷便把电影票给了他们，让他们带表妹去，自己赶回来。
确实是亲闺蜜：“20分钟，我准到，照顾好晞晞啊！”
不会撒谎的宋晞挂断电话，脸都涨红了，小声和裴未抒说：“我心跳都加速了，跳得特别快，和那天一样快......”
裴未抒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先说辛苦了，然后才说：“成心勾我呢？”
只有他们两人在家时，半夜胡闹过，在某场运动结束后，裴未抒侧耳倾听过宋晞的心跳。
所以宋晞说“和那天一样快”，是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的暧昧。
求婚计划能顺利进行，周昂信脸都笑开花了，双手合十感谢宋晞，说以后为宋晞两肋插刀。
宋晞故意板着脸，拿出娘家人的气势：“那倒是不用，对婷婷好就行。”
周昂信说：“那必须的，您就瞧好吧！”
朋友们紧锣密鼓，抓紧时间继续布置细节。
宋晞想把一串气球贴到柜子上面，垫了脚，还是够不到，她想着搬椅子来踩，一扭头，看见了自己身高优越的男朋友。
“裴未抒，你帮我一下。”
裴未抒把宋晞抱起来，她愣了一下，边贴气球，边笑道：“我想让你帮我贴来着，你明明能摸到啊，怎么把我抱起来啦？”
其实裴未抒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他自己也笑了：“就当是我想占个便宜吧。”
满室都是气球鲜花，空气里有种淡淡的花香混合着乳胶的味道。
这种味道平时很少闻到，只会在公司年会、婚礼、孩子满月宴席等热闹的场合才会有，很自然的，就会让大脑联想到欢乐场景，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
“便宜不能白占，你再帮我贴一个。”
宋晞伸手指了指旁边：“就这里，再上面一点，对对对，就贴这儿。”
要贴在柜子上的气球都需要身高加持，宋晞也就频频叫裴未抒来帮忙。
在他帮忙了4、5次之后，裴未抒拿起手中一簇气球，转头对宋晞微微眯了下眼睛：“帮工打算收点工钱，愿意付么？”
宋晞很畅快：“怎么付？”
不远处程熵和蔡宇川正在拿气球打闹，像幼儿园的孩子，还说了句什么“奥特曼变身”，幼稚得让人不忍直视......
周昂信有些紧张，人在玄关处，抱着吉他来来回回走着，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准备好的告白语句，还时不时抬手，不适应地挠挠藏在西装领口里的脖颈。
裴未抒把宋晞带到隔断墙旁。
他手中那簇气球，刚好挡住了朋友们的视线，他倾身向前，去亲吻宋晞。
工钱不便宜。
这个吻持续得有些久。
吻得宋晞大脑几乎宕机，再回到“工作岗位”，捏着一串气球对着柜子看了好半天，像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还是蔡宇川抱着俩花瓶路过，看她愣愣的，随口问了一句：“宋晞，你这边布置得好漂亮，弄完了吗？”
“还没吧...我也不知道......”
宋晞简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了，她都怀疑裴未抒的吻，是不是有什么消除记忆的功能，原有的设计，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于是，她扭头去瞪人。
却发现裴未抒从花瓶旁边捡起了什么，那是一朵不知怎么断掉花苞的玫瑰，开得很漂亮。
他借花献佛，把玫瑰送给宋晞。
“看杨婷他们求婚，我突然很想提前婚礼，等不及娶你。”
宋晞笑着：“婚期都是订好的，爸爸妈妈们会生气的。”
“改口改得有点早，别让我爸妈听见，等他们给你包大红包，再改口。”
那天杨婷风风火火跑回到家，一进门，就被朋友们拧爆的手持花筒吓得尖叫。
稀碎的亮片喷洒，纷纷飘落。
杨婷在昏昏光线里，看见男朋友走向她，弹着吉他清唱，然后又单膝跪地。
后来周昂信说，他写稿子写了半个月，把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点点滴滴描述得可详细了。
但真正跪下，周昂信也就只哽咽着说出一句：“嫁、嫁给我吧。”
那天晚上朋友们闹到很晚，宋晞为闺蜜高兴，眼泪擦掉又流下来，眼睑都是浮肿的。
回到家后，裴未抒取了冰块，装在保鲜袋里包裹了毛巾，帮她敷眼睛。
毛巾覆过来，宋晞下意识闭眼。
她在一片冰凉的黑暗中，感受到裴未抒温暖的唇，在细吻她。
“宋晞，下雪了。”
裴未抒挪开冰毛巾，宋晞适应了光线，同他一起向外看。
窗外有雪花洋洋洒洒落下，像给杨婷制造惊喜时，从手持花筒里喷洒的亮片。
夜色阑珊，又是一年冬天来临。
这个冬天，宋晞终于拿到了驾照。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她是那种对开车悟性不是很高的女孩，驾照拿到手也迟迟不敢独自上路，下班后就由裴未抒陪着练车。
杨婷说过，她当年练车时，刚和周昂信在一起没多久，让周昂信当陪练，两人起了不少争执，差点吵散了。
二狗的外号，就是杨婷那时候给他起的，说是无数次想要打掉他的狗头。
但裴教练实在是很温柔，陪着练多久都无怨无悔，无论宋晞把车开成什么鬼样子，只要没有安全问题，他绝不多说一句。
练车的地方，是一条几乎没什么人的偏僻街道，有时候开累了，宋晞就把车停在路边，看裴未抒从兜里变出热饮或者零食。
2017年的冬天，帝都雪势很盛，隔三差五就是一场雪，但多是细雪，落地即化。
这天夜里，雪又轻飘飘落在城市夜色里，宋晞给加班的裴未抒打电话，问他几点能回来。
宋晞拆了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问男朋友：“赶不及练车的话，我要上换家居服啦？”
“赶得及，已经在电梯了。”
说来奇怪，他们已经相恋这么久，同居也有9、10个月了，竟然还是如热恋一般。
挂断电话，宋晞等不及男朋友自己进门，先跑到玄关处打开防盗门，探出去大半个身子，站在门口等人。
去年刚恋爱那会儿，宋晞还笑话人家程熵，说他堵在裴未抒家门口等着八卦他俩的样子，像狐獴群体里的哨兵。
这不，堪堪一年光景，同样的地点，今年她自己也加入了狐獴的队伍。
这样想着，宋晞垂头笑自己。
但又听见电梯抵达楼层的“叮咚”声，抬眼便看见裴未抒从电梯里走出来。
走廊灯光是明亮的，他开车回来，羽绒服没穿，搭在手肘，只穿了浅色系的高领毛衣，看向宋晞时，眼里总是带着笑意的。
留意到裴未抒手里的两盒快递，宋晞心里明了，知道他大概是在楼下碰见了快递小哥。
她还是开口，玩笑着：“怎么你现在还接了兼职，送快递吗？”
“嗯，没办法......”
裴未抒竟然叹了一声，把诓人的话说得像真实事件：“明年要娶妻了，能多赚点就多赚点吧，总要养家么。”
“谁用你养，我涨工资了的。”
“那你养我，快递兼职明天我就辞掉，不干了。”
宋晞喜欢和裴未抒说些没营养的话，还愁眉苦脸接了一句：“那你和快递站推荐推荐我吧，我兼职养你，不然供不起大公司法务部副部长的开销的。”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家门，找到快递刀，打算拆过快递就出去练车。
两盒快递，一盒是宋晞买的，一盒是裴未抒买的。
前阵子网购平台做活动，两人都买了东西，但拆开来看，居然都是给对方买的。
连品类都一样，都是围巾。
“......你怎么和我买的差不多啊？”
裴未抒把围巾帮宋晞戴好，减掉标签，笑着：“要么就是我们心有灵犀；要么就是我们共用家里的wifi，推荐的东西差不多。你觉得是哪种？”
宋晞裹着围巾，把自己给裴未抒挑的那条抖落开：“当然是心有灵犀啦！”
他们戴着对方给自己买的围巾，暖暖和和地出门，开车去平时练车的老地方。
但今天练得不久，雪越下越大，宋晞不得不把车子停到路边停车位。
停好后，她都为自己一次成功的侧方位停车感到骄傲：“裴未抒，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真的有进步？”
“嗯，是有进步。”
风雪里，有推着烤红薯车走过的老人。
裴未抒冒雪下车，买下了剩下的几个烤红薯。
全景天窗渐渐被雪覆盖，整条街道安静又洁白。
宋晞和裴未抒坐在车子里，吃着烤红薯，用手机翻看婚纱店的样式，等阵雪停歇。
上星期他们刚去过几家婚纱店，最后选中了一家，打算这周末去试试。
宋晞没想到样式多成这样，看来看去，甚觉眼花缭乱，于是拿给裴未抒看：“怎么办，我挑不出来，裴未抒，周末我可不可以约杨婷陪我一起挑，她也许也有看婚纱的计划呢？”
“可以，你想怎么样都行。”
车上开着暖风，围巾被他们摘掉叠放在一旁。
电台播放着几首近两年流行的歌曲，一首《凉凉》之后，又是一首《告白气球》。
裴未抒想起宋晞在小镇过年那会儿，他和朋友们聚在程熵家里，当时有个朋友说，等到他们结婚时，要亲自为他们弹唱《告白气球》。
裴未抒把这件事讲给宋晞听，然后问：“宋晞，你期待的婚姻生活，是什么样的？”
他说周围的朋友结婚的并不太多，男生们凑在一起也很少长篇大论去聊家里的事情。
他怕自己想得不够周到，如果宋晞有什么期待，要和他说，他都会尽力做到。
雨刷挂掉车玻璃上一层浮雪，车里依然缓缓流动着音乐。
放在腿上的手机屏里，显示着婚纱店的招牌婚纱照片。
宋晞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啊呜”一大口，咀着，又认真想了很久：“也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就还像现在这样吧。”
就像现在这样，总是彼此惦念、彼此尊重、彼此珍视。
如此这般，已经很好很好。
12月中旬，宋思凡从国外回来。
又是大半夜抵达帝都的航班，宋晞接到电话，亲自开车去机场接人。
夜里路上车辆少，而且她车技已经练得不错，去机场并不觉得难开。
宋晞是信心满满，一路开得也平安顺利，就是宋思凡这位少爷是个十足的事儿精。
一听说是宋晞自己开车来的，宋少爷差点拎着他巨大的行李箱跑去打车，被宋晞揪着羽绒服帽子给拎回来了。
哪怕坐在车上，宋思凡也是一惊一乍的，似乎总觉得她会握着方向带他上树，还嫌她刹车踩得太猛，说什么要吐了......
有好几次宋晞都想打开车门，把宋思凡给蹬下去，好图个清净。
“裴未抒不是说你开车还行吗？这叫还行？！”
“他说的不是‘还行’，是‘很不错’。”
宋思凡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你踩刹车能别这样吗？
我真的要吐了。”
“吐吧，你又不是没在他车上吐过。”
宋思凡：“......”
又是几个月没见，宋思凡还和过去一样，喜欢怼人，说话惹人讨厌。
但他也有些成长。
终于会在夜里进家门后，放下行李箱，先去拥抱深夜等他回家的张茜和宋晞妈妈，也会放轻脚步和动作，免得吵醒在睡觉的宋思思小朋友。
但面对裴未抒，宋思凡的那些本就不太明显成长，就像突然被“超人”给吃了，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狗样子。
周末，宋晞带裴未抒来家里吃饭。
又是轻雪的天气，饭后，宋思思吵着要出去，宋晞带着“超人”和妹妹在院子里玩，两位家长在厨房收拾，客厅只剩裴未抒和宋思凡坐在沙发里。
裴未抒这个人，骨子里就有股从容劲儿，到什么地方都挺舒展的，大大方方，从不过分拘谨。
他喝几口茶，偶尔抬眼看看窗外。
见宋晞那笑容灿烂的样子，眉眼也随之柔和，露出笑意。
感情好的情侣间，也许是真的有些什么心灵感应。
在裴未抒看着窗外时，宋晞也从窗外看过来。
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裴未抒送的围巾，举了两团雪，挥舞着，作势要往他这个方向的玻璃窗上砸似的。
就只是假动作比划比划而已，什么真实伤害也没造成，宋晞自己却开心得不行，呵着白色霜雾，在室外笑弯了腰。
裴未抒茶杯端到唇边，没喝，也跟着女朋友轻笑一声。
他这边八风不动。
倒是一旁拿着NintendoSwitch的宋思凡，总有些心不在焉。
宋少爷游戏也没玩进去，最后干脆把游戏机往沙发上一丢，次数屈指可数地主动和裴未抒开口：“喂，裴未抒。”
“嗯？”
“你......你会对我姐姐好吧？”
宋思凡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挺烦躁地挠了挠头。
他深深吸气，又吐出来，连姐姐也不叫了：“宋晞有点傻，心大，又盲目乐观。有什么事情她不爱和家里人说，怕家人担忧，就喜欢自己憋着。但你，你不能因为她倔、她嘴硬，就欺负她。知道吗？”
就这么几句恐吓和嘱托而已，20岁的宋思凡竟然有些哽咽，吸了吸鼻子，才稳住情绪。
其实仔细想想，宋思凡已经不记得，宋晞和她妈妈搬到他家里来生活，究竟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只知道那会儿，自己应该还在上小学。
宋家群和张茜工作忙，宋思凡被爸妈放养，再加上以前的保姆什么都不管，他肆意妄为惯了，连张茜回家养胎，他都不太适应，更别提突然出现的宋晞母女。
这对“不速之客”对宋思凡来说，是他自由生活里阻碍。
既碍事儿，又碍眼。
而且妈妈动不动就会说，“思凡，你看你宋晞姐姐学习多好”、“思凡，你看你宋晞姐姐多懂事”、“思凡，你看你宋晞姐姐......”
很烦。
耳朵起茧。
在家里上房揭瓦的皮猴子，哪里会乐意听逆耳良言，心说，那个非洲来的瘦竹竿好不好关他什么事？总和他念叨什么？
张茜越是说，宋思凡看着黑不溜秋的宋晞，就越是不顺眼。
但宋晞这女孩，她有她自己的脾气，发觉他不待见自己之后，她从不主动和他说话。
偶尔开口，也会怼宋思凡到哑口无言，实在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他也就只能给她起起外号，别无他法去表达自己的不满。
就这样一起生活了几年，后来宋晞去南方上大学，经常不在家，宋思凡居然会觉得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的不只是他，连“超人”都会抗议，拒绝他带着的路线，坚持走宋晞散步的那条路。
“超人”实在是个“大孝子”。
哪怕春天，宋思凡花粉过敏最严重的时候，“超人”也要扯着牵引绳，非要去走那条路过合欢花丛的路。
某年寒假，宋晞从南方回来。
经济条件原因，宋晞出行都是坐火车的，从南方折腾回来，要将近20个小时。
这还不嫌折腾，隔天还要起早，先练字，再去院子里练习英语口语。
他无意间发现了宋晞的火车票，是一张硬座车票。
宋思凡几乎发火了，拉着宋晞到角落：“你有病吧宋晞，硬座和卧铺差几个钱？你竟然坐20个小时硬座回来？”
宋晞表现得很淡定：“你才有病，春运火车票不好买，硬座能买到都不错了，别和家长说，免得他们担心。”
说完这些，她就拿着她的英语材料，学习去了。
宋思凡实在搞不懂，明明都上了大学，怎么宋晞看起来，竟然比高中时更累，
小少爷的人生，从来没有那么努力过。
他不能理解宋晞，但也有种微妙感觉，好像宋晞回到家里来，和他斗几句嘴，这个家才更完整。
在这种莫名感觉的影响下，天天惦记往外跑的宋思凡，偶尔也会找上一大堆理由，推掉两三次和朋友们的娱乐活动。
他多在家里宅上个一天半天，就为了嘴欠叫宋晞几句“小矮人”。
那年冬天，宋家群的工厂终于又生意兴隆起来。
订单多，只靠着宋家群和宋晞爸爸盯不过来，张茜也常常跑去帮忙。
家长们都还挺开心的，觉得能大赚一笔，连宋晞妈妈也经常跟着过去，给大家送些可口餐食，或者帮忙做做最简单的工作。
临近年关，家里喜气洋洋，但宋思凡总感觉宋晞其实并不开心。
尤其是在某天晚饭，家里人聊到鹭岛。
宋晞爸爸说在短视频app上刷到过一个视频，说是鹭岛的英仙座流星雨录像，很漂亮，转头问宋晞，是不是她夏天和室友去看的，就是那个流星雨。
宋晞有些走神，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在一起生活好几年，宋思凡对宋晞多少也有些了解，开心事宋晞明晃晃写在脸上，都不用别人问，就会像倒豆子似的，讲给家里人听。
她没说太多，说明不是很开心。
那天晚上工厂比较忙，宋思思睡后，家长们都去工厂那边了。
夜里宋思凡在客厅沙发里刷手机，琢磨着英仙座流星雨怎么招惹宋晞了，突然听见宋思思的哭声。
他去二楼查看，才发现小朋友在发烧，已经烧到脸颊都红了，像平安夜互送的那种蛇果。
“哥哥、哥哥我好难受......”宋思思哭得嗓子都哑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平时宋思凡这个做哥哥的再怎么不称职，关键时刻也还是心疼妹妹的。
可是那一年，宋思凡还在上高中，照顾人的经验是一点都没有，手足无措，本能反应就是想打电话叫家长回来。
宋晞也没睡，听到哭声从楼上跑下来，她冲进宋思思的卧室，探额头试了试体温，又抱着宋思思哄，直接拿出手机打了辆出租车。
“工厂离这边40多分钟车程，等家长回来，还不如我们先去医院。”
宋晞很瘦，抱着宋思思有些吃力，又要帮她穿好衣服，折腾得额头都是汗，转头吩咐无头苍蝇似的宋思凡：“拿好家里钥匙，出门反锁房门。”
那天晚上多亏有她在，后来宋思凡总能想起这样一幕——
宋晞坐在光线冷然的医院走廊里，递给他一瓶水，声音很疲惫，却也很温柔：“妹妹没事儿，只是发烧，输过液就好了，别担心。”
而宋思凡那些莫名小心思的结束，也是在医院里......
算了，那些都不值一提。
宋思凡这样想着：
不管怎么说，宋晞是他们的家人，她绝对不能受欺负。
晚上回家的路上，裴未抒开着车，忽然和宋晞说：“以后我要小心点，小舅子发话了，说我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完了。”
宋晞倒是有些意外。
前两天宋思凡还对着她冷嘲热讽，说她开车像老太太，做她的车还干呕，说想吐，怎么今天又帮她说话了？
弟弟果然还是长大了，宋晞欣慰地想。
有了后台，宋晞顿时像“狐假虎威”里那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
她要是有尾巴，此刻都是要翘起来的：“那你真要小心点哦，敢欺负我，小心我弟弟打断你的腿。”
“哦，宋思凡这么凶的么？”
宋思凡当然不凶，凶的是宋思凡的姐姐。
晚上宋晞和裴未抒共同沐浴，涂满西柚味道沐浴泡沫的宋晞被抱起来。
她背靠墙上，流着眼泪、吸着鼻涕威胁：“裴未抒，今天你再不轻点，我可是要打断你的腿......”
宋思思小朋友对圣诞节有份执念，每年都要学着电影和动画片里的样子，在家里弄一棵圣诞树，挂上彩灯和各种小挂饰。
今年的圣诞节，宋思思邀请了裴未抒。
还很有仪式感，给裴未抒发了一张“邀请函”。
只不过裴未抒的名字对小学低年级的宋思思来说，有些复杂，但宋思思很聪明，用了英文代替：
......
12月25日，圣诞节。
这天是个星期一，宋思思小朋友还没放寒假，要上学，她的圣诞节聚会只好放在晚上。
不巧的是，裴未抒要加班。
宋晞自己先回到宋叔叔家，和家人交代，说裴未抒要晚点赶过来，晚饭不用等，大家先吃就行。
吃饭时宋晞给裴未抒发信息。
她拍了妈妈做的烤鸡，今年比去年更加精进，烤鸡味道简直像大饭店里买的，外焦里嫩。
【再不来烤鸡要吃光啦。】
【小熊转圈.jpg】
裴未抒是几分钟后才回复的，说他再有十几分钟可以结束工作，半个小时左右能赶到。
【烤鸡偷偷给我留一块。】
【晚上报答你。】
至于怎么报道......
宋晞脑子里装了足够多的素材，最近的一次，是他们在客厅沙发里，她跨坐在裴未抒腿上，和他吻在一起。
......
真是不能想，脸都烫了。
被张茜留意到，还体贴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屋里太热了”。
宋晞慌忙摇头，否认了。
幸好“剧本杀王者六人组”的群里，及时冒出几条消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不然她可能会和桌上那只分割过的烤鸡一样，脸皮都要焦脆了。
朋友们在群里发着圣诞祝福，其实也就是找个借口，想在下一个周末相约着出去玩。
剧本杀店里有个新剧本，据说很不错，但那是个“7人本”，他们得凑够7个人才行。
蔡宇川发了个“举手”的表情，说自己可以去问问李瑾瑜，周末是否有空。
其他人早已经“呦呦呦呦”起来，宋晞也笑着，跟着发了一串“呦呦呦呦”在群里。
手机里一片热闹，家里也一样。
在宋思思小朋友的提议下，家里人合唱了《JingleBells》。
小朋友刚在学校里学过，发音很是标准。宋晞爸妈就不太行了，唱着唱着就开始蒙混过关，闹出不少笑料。
连宋思思都有点急了：“姨姨，是‘alltheway’，不是‘狗狗味’......”
宋晞笑到捂着肚子，但也不忘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之前裴未抒说半小时左右到，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在她转头看窗外时，被坐在身旁的宋思凡吐槽了一句：“有点出息好吗？”
“要你管。”
宋晞说完这句，感觉一道车灯晃过，她看见裴未抒的轿车停在庭院门口。
手机里，“剧本杀王者六人组”不断跳出消息——
程熵问到杨婷和男朋友的婚期。
杨婷他们说，两家长辈都希望在春天，可能他们要比宋晞和裴未抒还要早些举办婚礼。
【各位，年终奖不要乱花。】
【礼金请备好，谢谢。】
蔡宇川发了张截图。
他收到了李瑾瑜的答复，他问李瑾瑜周末是否有空去玩剧本杀，李瑾瑜回复他的是：
【应该有空，周末难得双休。】
【分一天给你。】
而宋晞所处的房间里，充满了发音不准的《Jinglebells》的欢快歌声，还有“超人”不甘寂寞的“汪呜——汪汪汪——”做伴奏。
宋晞处于欢声笑语中，看向窗外，裴未抒正关上车门走进来。
裴未抒单臂夹着巨大的毛绒玩具熊，进门先抱起了跑向他的宋思思。
他和长辈们一一打过招呼，才蹲下来，笑着把毛绒玩具熊给宋思思：“思思，圣诞节快乐，送你的礼物。”
宋思思很喜欢裴未抒的礼物，快乐地叫着：“裴哥哥好像圣诞老人呀！”
长辈提醒着：“思思，谢谢裴哥哥了么？”
“谢谢裴哥哥，裴哥哥世界第一好。”
餐桌旁填了一把椅子，裴未抒就坐在宋晞身旁，他在桌子下面勾着宋晞的小拇指，把她的手牵走。
有些不好意思，但手腕有冰凉触感。
宋晞抬起手，手腕多了一条坠着浅蓝色宝石的手链，宝石在灯光下闪着光。
很漂亮，像一块来自北极圈的蓝冰。
长辈们在聊天；宋思凡在远处接电话；宋思思抱着“超人”，在和她的圣诞礼物合影。
没人留意这边。
裴未抒凑到宋晞耳边，对她说：“圣诞节快乐，女朋友。”
他不止是宋思思小朋友的圣诞老人。
更是宋晞这个大朋友的。
窗外新雪覆盖静夜，看不见群星，只有圣诞树上的小灯泡们忽闪着。
宋晞把留给裴未抒的鸡翅中，夹到他的餐盘里：“圣诞节快乐，男朋友，加班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