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社都知道段书记要养病,吴主任得代理公社的事务,合作社的担子就得赵柯这个副社长担起来,合作社有事儿都找她。
赵柯安排小助手代理妇女主任的活儿,当然也要通知给社员们,免得有事儿不知道找谁,或者赵芸芸突然冒出来,大家莫名其妙。
因此赵芸芸独自返回来,赵五奶一家都没意外,但也没太将她当回事儿,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是都放在受伤的曹水身上。
赵五奶的两个儿子,老赵家排老七和老九,赵林和赵小艾是赵老七家的,赵杨是赵老九的独生子。
赵林、赵杨、赵小艾三个孙辈儿都结婚了,赵林媳妇儿还生下了曾孙,赵杨媳妇儿也怀孕了。
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热闹的同时,矛盾当然也免不了。
家务事不好处理,尤其还是亲戚,又是有点儿声望的长辈家。
看热闹的时候是纯开心,让她管,赵芸芸只觉得麻烦。
赵芸芸想偷懒,打算再挣扎一下,便杵在外头,先打听打听赵小艾和曹水怎么动手的,等着赵柯回来跟她说,让她解决。
她不好找长辈打听,就找到两个堂嫂。
都在一个院子住着,说话声音高点儿,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彼此的眼睛和耳朵。
但赵五奶能当媒婆,能说会道,属于赵村儿大队相当懂人情世故的老太太,有她教导儿孙,“家丑”当然不会外扬。
赵林媳妇儿和赵杨媳妇儿对视后,没吱声。
赵芸芸催促:“有啥不能说的,等赵柯回来,你们还不是得说,我不也能听见。”
两个嫂子这才开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小艾和曹水是自由恋爱,自由结合,不过婚前婚后也有波折矛盾。
这时候农村几乎家家都穷得叮当响,富一些的和穷一些的,除了一些藏了宝贝不能拿出来的人家,多的也就差个百十块钱的家底,少的可能就差个十几二十块钱。
曹水家兄弟好几个,他是老三,全家都能干,条件不算最差,但他们大队种的地少,辛苦干一年都挣不了几个子儿,整体都偏穷。
当时的赵村儿大队的条件有目共睹,已经领先各个公社,走在上坡路,会越来越好。
赵小艾家里条件在赵村儿大队都算得上偏好的,选择的空间很大,完全可以找比曹水更好的青年。
赵小艾和曹水走近,赵五奶和赵老七夫妻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曹水救人的举动,改变了他们的态度。
人品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一开始人品就不行,无论对赵小艾一个人多包容,都不保准,因为很有可能是有所图。
夫妻关系走到最后,很大程度是看良心和责任感。
曹水家里,不像赵萍萍丈夫马盛家,当初不太希望儿子来赵村儿大队,怕人说道马盛是“倒插门儿”。
他们对曹水和赵小艾的事儿很积极,也很乐意他们结婚后曹水搬到赵家来,甚至像是不介意他入赘。
但赵村儿大队当初给适龄青年们找对象,提前就说过,不要让步,哪怕要招人进来补充劳动力,该有的彩礼该置办的东西,都不能少。
赵村儿大队一直在申明,不是招赘,是正常的谈婚论嫁,赵村儿大队摆事实讲道理打动女婿们,邀请他们留在赵村儿大队。
赵小艾和曹水议婚的时候,赵五奶要了三十块钱的彩礼,同时他们也给赵小艾一样的嫁妆。
曹水家搬到赵村儿大队,省了结婚起房子的钱,三十块钱不少,对比赵村儿大队和赵小艾的条件,也算不上多。
曹家试探地想要商量通赵小艾,但赵小艾听长辈的,也不想在结婚上比其他同村的姑娘差太多,最后曹家实在不想放弃这门婚事,还是凑够了三十块钱。
这就成了隐患。
曹家东拼西凑,钱拿出去了,一家人过得比以前还紧紧巴巴,下头还有两个小子没结婚,但曹水这个刚结婚的三儿子过得好……
过得好的儿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母欠债?
过得好的兄弟怎么能不帮衬拉拔其他的兄弟?
人都不是恶人,但是穷,就会酸,就会不平衡,就会计较。
想占便宜的人,得到之前可以衡量,可以装一时,得到之后胜券在握,就装不下去了。
分隔两个大队,双方不常见面,可每次见面,总要诉苦,总要说些引起曹水愧疚的话,拿道德和感情施压,让他们帮衬帮衬家里。
曹家父母还明里暗里说当媳妇儿得怎么怎么样,打压赵小艾,妯娌也酸言酸语。
当赵小艾面儿还拐弯儿抹角,背后对曹水,说他们出了彩礼,啥不都是老曹家的,将来孩子也姓曹,得治一治赵小艾,不能让她骑到头上去。
赵小艾为此跟曹水闹了一通脾气,明确表示很不喜欢婆家人。
曹水脾气好很多,道歉哄她,可也不忍心家里难,对赵小艾提过一次,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过苦日子,能帮就帮一帮。
赵小艾不乐意,他们不可能一直住在娘家,要攒钱盖砖房,而且将来生孩子也得花不少钱,帮婆家了,钱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五奶不让她跟曹水吵,劝赵小艾把钱投到大队,手里没有钱,省得惦记。
曹水有理由回父母,也没有不满的情绪,毕竟赵小艾说得有道理,他有男人的自尊,并不乐意一直住在媳妇儿娘家。
不过曹水孝顺,没借钱,就在别的地方弥补一下,回家探望父母的时候,总会多捎带点儿东西。
他不想老丈人丈母娘看不起,就努力干活儿,有空闲了常跟着人上山下河弄点儿野菜野物,跟人换点儿啥,留出给赵小艾的,其他的都接济父母。
赵小艾觉得他不亲她家人,只惦记着父母兄弟。
曹水不跟她争吵,每次赵小艾起头,俩人拌几句嘴,但吵不起来。
可等曹水考上拖拉机手,进到公社农机站,月月有工资,情况就大变。
儿子有本事了,曹家人态度更直接,然后就导致夫妻的矛盾直线上升。
曹水认为他是儿子,孝顺父母理所应当,顾及着赵小艾的情绪,而且总这样儿没完没了,提出每个月只拿出一块钱给父母。
赵小艾不愿意,她拿一分钱给婆家都难受。
赵五奶他们也劝过她退让一下,别太较真儿,赵小艾不退。
夫妻俩生出隔阂。
甜蜜被鸡毛蒜皮打败,结婚的日子没那么美好。
赵小艾不顺心,婆家说曹水“有本事”,她就拿话磕碜曹水——
“你兄弟能月月给父母一块钱吗?你父母是父母,我就是外人吗?”
“你不跟我结婚,哪能留在赵村儿大队,哪来的机会当上拖拉机手?”
“你现在住在我娘家呢,你才是胳膊肘往外拐……”
这种刺人的话,曹水尊严受挫,寄人篱下感十足,要么态度冷淡地回避赵小艾,实在逼急了就跟她吵几句,拿到工资也不跟她商量,直接抽了一块钱给家里。
因为这个,赵小艾动了手,有一就有二,演变成经常。
这就很难评。
赵芸芸听得头大,麻烦,“互殴了?”
赵林媳妇儿无奈道:“没有,妹夫没还过手。”
赵芸芸:“……”
单方面啊。
赵小艾真的,整个赵村儿大队的妇女都没她牛,开天辟地了。
但是男人和女人,身体上确实存在差别,曹水常年干农活出大力,要是也动手,赵小艾肯定不是对手。
话又说回来,打架也不光凭体格,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赵芸芸思维发散,赵柯就属于打不打过心里怂不怂,气势上一定要悍,所以男孩子也会怕她,时间长了,形成威信。
“这回是因为妹夫的弟弟今年也去相亲了,要结婚得用钱,就想跟小艾他们借一些……”
赵杨媳妇儿是赵小艾堂嫂了,不太好说啥,都是亲嫂子在说。
“奶和爹妈也都劝过小艾,妹夫自个儿赚钱呢,孝顺没毛病,而且他也不是愚孝,不能把人越推越远。小艾答应得好好的,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嘴控制不住手,闹得夫妻俩感情变差。”
赵芸芸有点儿别扭,再一琢磨,这不就好像是她爹妈的颠倒版吗。
李荷花对娘家也亲,回娘家从来不空手,娘家有事儿就想帮衬。
赵新山一般不过分,不太管,但赵荷花有时候会挤兑李荷花“胳膊肘往外拐”,李荷花还气过。
赵芸芸私心里,亲近姥家人胜过烦人的大姑。
人用私心看事情,就会偏心。
赵芸芸也不觉得女人厉害点儿有啥不好,厉害才不会受欺负。
但赵柯说干部的立场得公平公正……
赵芸芸便没什么力度地说了一句:“不管咋说,也不能动手啊。”
赵小艾动手,确实不在理,两个嫂子都说不出话来。
而且长辈们思想更保守一些,都认为做人媳妇儿的,应该照顾好男人,动手打男人,实在不够恭顺。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赵新山也过来看曹水,他说了赵小艾两句,看赵小艾哭了,就止了话。
中午,赵芸芸回家吃了个饭,拖了些时间,听到拖拉机声儿,表现得很积极地跑出去。
但是!
没有赵柯!
是潘斌开拖拉机拉着赵建国回来的。
赵芸芸急忙追问:“三叔,赵柯没回来吗?这还有事儿呢。”
赵柯故意找借口没回来。
赵建国替她传话:“公社临时有事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回来,让你代她处理一下。”
咋没回来呢?
赵芸芸犯愁,本来寻思可以躲过去,没躲了。
赵建国去赵五奶家看曹水。
赵芸芸拖着脚步跟在他后面。
几个小时过去,曹水状况好点儿了。
赵建国检查了一下,没伤到骨头,嘱咐他躺着别乱动,休养几天。
他这个大夫发话,赵五奶一家就放下心。
赵小艾愧疚地看着丈夫,“曹水……”
曹水闭上眼睛,明显不想跟她说话。
赵小艾便裹足不前,又委屈又忍不住生气,她也不是故意的。
赵芸芸站在屋外,望着泥草墙,两眼无神。
赵柯都是咋做的来着?
先礼后兵?
先打开心扉,再进行批评指正?
片刻后,赵芸芸倚在门框上,招呼赵小艾,“小艾姐,你来一下呗。”
赵小艾起初没动,赵芸芸叫了第二声,她才动弹。
“咳。”
赵芸芸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的样子像是小孩儿穿大人的中山装,“小艾姐,赵柯不在,我代她做妇女工作,你有啥委屈,可以跟我说说。”
怀着孕的赵杨媳妇儿怕挤着肚子,一直没往人多的地方凑,听到了她的话,眼神诡异地看过来,又看向屋里。
委屈?脑瓜差点儿开瓢的人,好像是曹水吧?
赵小艾本人也没领情,“你懂啥,我跟你说不着。”
赵芸芸不忿,“你还没说,就说我不懂,你没了解我调解矛盾的能力,就先瞧不起我,不是我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赵小艾心情不好,哪有功夫搭理她,“你爱咋想咋想,自己事儿都整不明白,还来调理我,你有那闲心,回家求大伯和大伯娘长命百岁,省得将来你哥你嫂不管你,你连口饭都混不着。”
啥意思?!她啥意思?!
这话认准了她赵芸芸以后过不好?
赵芸芸不服气,“哈!笑话,我可比你明白道理,好歹我知道得解决问题,吵架啥用没有,而且动手就是不对!”
赵小艾说话更刺人,“你这么明白,没见你过上啥好日子。”
“我过得好着呢!”
赵小艾嗤笑,“我没结婚前也好,等你结婚吧,呵~”
赵芸芸在气势上好像被压倒了,但她嘴巴上不输阵,“这么不满意,离啊,人家没准儿巴不得离开你这种好动手的媳妇儿呢!”
“你!”赵小艾忍不住推搡她肩膀,“你再说一遍!”
赵芸芸梗着脖子,“咋?还想对我也动手?要是我,第一回就跟你离了!”
赵小艾愤恨地看着她,“用不着你管!离开我家!”
“走就走!说得好像我乐意管你似的。”
俩人不欢而散。
赵芸芸气冲冲地走出去。
路口,刘三妮儿叫住她,奇怪地问:“你咋这表情?”
赵芸芸从生气的情绪里抽离,一下子呆住。
她是来调解矛盾的,咋跟赵小艾吵起来了?
赵芸芸尴尬,“我刚从五奶家回来,姥,你干啥去啊?”
“你三叔不是回来了吗?我去做饭,省得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猪食。”
刘三妮儿随口问:“曹水咋样儿?不严重吧?”
赵芸芸不自觉地跟着她走,“不严重……”
赵柯家——
赵芸芸讲赵小艾和曹水的事儿,也没落下她跟赵小艾的争吵,越讲越气愤,“我懒得管她!离了也活该!”
前前任妇女主任和前任妇女主任对视一眼,失笑摇头。
刘三妮儿道:“离不了。”
赵芸芸皱眉,“一直吵一直打,有意思吗?过得不舒服,为啥不离?”
“过日子,哪那么随便。”
刘三妮儿要整个柳蒿芽炒蛋,筷子飞快地搅鸡蛋,“过日子哪有上牙不磕下牙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不用管,没几天人小夫妻俩又得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你插手多了,人家到时候埋怨你。”
余秀兰却摇头道:“不是这么回事儿。”
搁以前,她也和稀泥,混弄过去就算了。但看多了赵柯多管闲事儿,余秀兰也有了些不同看法。
“不掰扯明白,调理清楚了,会反复出现同一个问题爆发的矛盾,既然担了责任,就不能怕一时的麻烦。”
余秀兰跟赵芸芸仔细掰扯:“就说动手这个问题,现在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以后会不会打得更没轻重,万一要命呢?很有可能扩大成两家的人矛盾。等以后他们生了孩子,孩子的成长环境不好,孩子会长成啥样儿?再说,曹水受伤,这个时候还好,万一农忙的时候掉链子,也影响集体的利益。”
刘三妮儿搅鸡蛋的动作变慢,即便回来快一年,仍然意外于女儿的变化。
赵芸芸嘟囔:“我就是个代理的,这些我爹和赵柯会想嘛。”
“大队是大家的大队,所有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去维护它的利益,你不能一边儿享受好处,一边儿又不去承担责任。”
余秀兰没说赵柯不会永远待在赵村儿大队,她转而从赵芸芸身上入手,“我也听你妈说了,她要看你和陈三儿的表现,你觉得父母想看你什么表现?”
赵芸芸眨眨眼,“不是看我能不能上进吗?”
刘三妮儿说话了,“过日子看啥上不上进的,曹水和小艾在外头都挺能干,家里不还是一地鸡毛,过日子吧,得和谐。”
赵芸芸明白啊,“家和万事兴嘛,我知道啊。”
刘三妮儿好笑,“你个丫头,还有赵小艾,知道个皮毛就觉得自个儿全是道理了,别人儿说啥都听不进去。”
赵芸芸鼓了鼓脸,“我没有。”
“父母越强硬地不允许,你越是要干,还说没有?”
赵芸芸和陈三儿这事儿,硬挡,俩人都得犟,换成看表现,就跟给那不走道的倔驴前面吊跟胡萝卜一样。
刘三妮儿越想越止不住乐,“要说不明白道理,你们这些小孩儿个个都挺有理,得哄着骗着拐弯抹角去扭。”
另辟蹊径,对症下药。
余秀兰老师一副给学生下评语的口吻:“从你代赵柯调解矛盾这个过程,就反映出你身上一个很大的问题,知行不合一,缺乏责任感,态度不认真……不好好反省,不通过解决每一个难题来锻炼自己,等到将来有事情落到你身上,难道还全指望别人吗?”
赵芸芸听了一耳朵教诲,明白和不明白和成一脑袋的浆糊,混乱了。
她回家后,仍然在恍惚。
李荷花瞅见她那神情,就来了一句:“没捣乱吧?赵柯就不该让你帮着处理。”
赵芸芸立马反驳:“你咋也瞧不起我?”
“你看你平常那德性,混吃混喝,没心没肺的,一天天啥也不想,谁都得哄着你,我和你爹本来也不指望你能干啥,你就混你的,也不是不行,你非得自个儿找事儿,找谁不好找陈三儿。”
赵芸芸争辩:“找陈三儿咋了嘛,他挺好的啊。”
李荷花没好气,“你找个哈巴狗,你啥也不干他也向你摇尾巴,你找个狼狗,你指望他永远像个哈巴狗一样围着你吗?”
曲茜茜温声解释:“小妹,妈的意思是说,有的男同志,他们知道你是大队长的闺女,知道你有靠山,别的苛求相对比较小,但陈三儿的成长经历和脾性,他对媳妇儿的需求跟普通谈婚论嫁的男人会不一样,他对你好,你得给他他需要的东西,他从别人那儿得不到,才会一直对你好。”
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李荷花呆了一瞬,随即肯定地点头,“就是你嫂子说得这个意思。”
赵芸芸心累,“是赵小艾和曹水打架,怎么都来说我?”
曲茜茜代婆婆说:“妈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妈是想让你知道,很多事情需要抽丝剥茧,不能全凭情绪。”
李荷花附和:“对,你嫂子明白。”
赵芸芸一下子吸收了太多的东西,消化不良。
晚饭后,她走到陈三儿家。
农机站的拖拉机手经过两茬大农忙,对农机的操作已经熟练,赵村儿大队的三个拖拉机手只需要轮流待在农机站值班。
最近公社要盖农机站和养殖站,他们的一部分工作是偶尔送砖进公社,也是三个人轮换。
陈三儿明天要开拖拉机送一批砖进公社,今天就在家。
俩人现在关系抬到了明面儿上,陈三儿就更不能带着她往避人的地方走,他们就光明正大地站在大门口说话。
赵芸芸迷惑地问:“我要是打你了?你咋办?”
陈三儿勾起嘴角,“你之前对我动手,我怎么做的,你忘了?”
赵芸芸回想,她和陈三儿扭打,陈三儿……
陈三儿压低声音吊儿郎当地说:“结婚之后你要是敢动手打我,我就把你按在炕上亲。”
赵芸芸的脸一下子红透,捶他,“耍什么流氓!”
陈三儿舔了下嘴唇。
赵芸芸立马收回拳头,羞着脸嗔怪:“你烦死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陈三儿正经起来,“你说,我听着呢。”
“如果你是曹水,你会怎么做?”
陈三儿道:“我不会让他们的话,到你的耳朵里,惹你不高兴。”
“那孝顺呢?”儿子孝顺父母,还是女儿孝顺父母,好像确实是应该的,“父母还给了彩礼……”
“他不给你彩礼,我可以自己努力挣钱娶你,你不用搭理他;他给你彩礼,你不想收也可以不用搭理他,收了,我会给他养老。”
“你又没有兄弟。”
陈三儿冷漠道:“我如果有兄弟,父母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要要求我付出更多。”
嘶……
赵芸芸好像捋顺点儿了,“他们日子困难……”
陈三儿问:“是我造成的吗?我就需要负责。”
“感情上说不过去吧?”
赵芸芸对这个很纠结,人怎么能脱离感情呢。
陈三儿突然捏住她的脸,扯,“我给钱,他们不得感恩吗?凭什么敢让你不快?”
赵芸芸脸颊变形,嘴巴长开,恍然大悟:“对唔!”
凭什么啊!
赵芸芸突然很想知道,别的聪明的媳妇儿如果处在赵小艾的位置上,会怎么做。
聪明的媳妇儿还能有谁,肯定是她嫂子啊。
她一把拍开陈三儿的手,“我回家了!”
赵芸芸随便摆了两下手,迈开步子,匆匆离开。
曲茜茜屋里——
“陈三儿是这么说的?”
赵芸芸点头,“对啊。”
曲茜茜感叹道:“陈三儿成熟了不少。”
“嫂子,你先别管他,你跟我说说,你要是赵小艾,你会怎么处理?”赵芸芸脑瓜飞速运转,“是不是主动给钱,笼络丈夫,让他跟你一条心?”
赵芸芸联想:主动给钱表现善良大度,婆家闹,稍微一挑拨,丈夫的心就偏到媳妇儿这儿,到时候再闹,也没有用了。
而曲茜茜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呢,跟赵柯就学了这些?”
“不这样儿还能咋样儿?”
“给钱会养贪心,家里头勾心斗角会伤和气,累不累?”曲茜茜手指点在她脑门儿上,“你的好处,不在你是谁的媳妇儿,是你这个人,有那个心眼儿和时间,用来提升自己,提几回有效的建议,当他们发现按你说做会得利,不按你说的做会后悔,他们就尊重你了。”
赵芸芸想了想曹水家人做的事儿,皱皱鼻子,“对方那么讨厌,不会不舒服吗?”
曲茜茜笑道:“那么讨厌的人,会对你和颜悦色,不舒服吗?你看赵柯,哪怕是田桂枝、刘广志那样儿的,赵柯说话,他们也会听进去。”
“小妹,不要自个儿把路走窄了,也不要把心划在一个圆圈里。”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没人能逼你过不想要的生活,但是你可以是因为不喜欢,不可以是只能过那一种生活。”
赵芸芸有些震撼地看着嫂子。
曲茜茜以前还会为了赵瑞去上学患得患失,现在竟然在告诉她“不要把路走窄了”……
赵芸芸第一次极其清晰地感觉到,曲茜茜在飞跃地进步。
“嫂子,我们家要是没有你,是家里的损失。”
“如果没有嫁过来,也是我的损失,以前我们真的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吗?”
曲茜茜真心实意地感激:“能读书真的太好了!”
曲茜茜还问她:“每个人每一段经历,都在成就我们,小妹,机会就在你身边,你要推开吗?”
赵芸芸咬唇,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在思考,也在反省。
陈三儿在进步,曲茜茜在进步,大家都在进步。
只有她,好像在原地踏步。
三婶儿说她知行不合一,缺乏责任感,态度不认真……
赵柯不在,她答应赵柯代管,还敷衍了事。
她承诺了要努力表现,让父母认可她和陈三儿的选择,也没有努力去做。
她去调节矛盾,还跟赵小艾争吵。
赵芸芸挠头,她长这么大没遇到啥坎儿,运气还怪好的。
事情总是要做的,拖拖拉拉也是做,痛痛快快也是做。
赵芸芸开始琢磨赵小艾和曹水以及曹家的矛盾,应该怎么处理。
肯定不能直接跑过去跟他们讲道理……
赵芸芸等见缝插针的契机,一天过去,她都打算要自个儿创造一个机会了,曹家人听说曹水被打伤,来要说法了。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赵芸芸屁颠屁颠儿地去赵五奶家。
依然是挤满了人,她只能站在外围踮脚从缝隙里瞧。
曹母手摸在曹水脸上,满口心疼,“咋伤成这样儿啊,这是不拿我们当人看啊……”
赵小艾站在不远处,脖子倔强地梗着,两腮紧绷,像是在忍耐着。
曹父先指责赵五奶和赵老七夫妻,“你们家就是这么教闺女的?”
随即,他又指向赵小艾,气愤道:“你这种媳妇儿,我们曹水要不起!”
赵五奶说和:“亲家啊,小艾一时冲动,不是故意的。”
赵老七夫妻也都说好话:“是啊是啊,有啥事儿咱们坐下好说好商量,别伤孩子感情。”
“伤啥感情!还有啥感情能伤?”
曹母也开始发难。
曹水张嘴,“妈……”
“你别说话!”曹母十分生气地喝止他,“都骑你头上了,你还能忍,我们也忍不了!”
赵老七媳妇儿扯过赵小艾,说她:“小艾,你快道个歉。”
赵小艾抿嘴不吭声。
曹母手指着她,气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多狠毒的女人,把老爷们儿打成这样儿了,一点儿悔过的心都没有!这日子还咋过!”
曹水也有些难过地看着赵小艾。
两天过去,赵小艾神情上好像有些愧疚,也一直在照顾他,可一句软和的话都没说过。
她好像真的瞧不起他这个丈夫……
而赵小艾犟的很,不想在曹家人面前低头,就只看着曹水,蚌壳一样的嘴紧紧避着。
赵老七媳妇儿拍打她,“你看你这孩子,做错事儿怎么不知悔改!”
曹水有些失望地闭上眼睛。
曹母冷嘲热讽,“曹水为了你,离开自个儿大队离开父母,出多少力干多少活儿,你就是这么对他的,真是没良心。”
给曹水打成这样儿,平时赵小艾说曹水的话也不比曹母的话好听,赵小艾确实不占理,赵五奶一家人只能催促赵小艾道歉。
他们越是这样,赵小艾越不想服软,好像今天低下头,她就丢盔弃甲了。
赵小艾不认错,曹家人呛得更厉害,双方僵持。
突然,一个兴致勃勃的声音从赵家其他人身后冒出来——
“双方都不高兴,就离婚吧,别勉强。”
两家人全都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曹水也睁开眼。
赵芸芸一跳一跳地冒头,挥手招呼:“是我,是我!我是代班妇女主任!”
赵老七皱眉,“芸芸,别胡闹。”
“让让,让让,我过去。”
赵芸芸挤进来,道:“七叔,我没胡闹,咱大队又不是没有离婚的,春妮儿姐不过挺好吗?曹姐夫家过不去,小艾姐这儿也过不去,那就分呗,各自再找合适的,皆大欢喜。”
赵小艾手微微捏紧。
曹水也微微起身。
赵芸芸转向“苦主”曹家人,“我跟小艾姐是堂姐妹,我都忍不了,太过分了!咋能对姐夫动手呢,一点儿不贤惠,今天动手,明天还得动手,离!必须离!”
曹父曹母还有曹家兄弟面面相觑,语塞。
赵芸芸又转过来劝赵五奶:“五奶,您是保媒拉线的,您最清楚了,俩不合适的人在一块儿才磨合不了,小艾姐和曹姐夫都结婚一年了,矛盾越来越深,以后不定成啥样儿,得及时止损,您说是不是?”
赵五奶思索起来。
“哪能这么胡闹?”赵老七媳妇儿急忙道,“又没啥大矛盾,哪能离呢,以后咋好找?芸芸,你别瞎掺和。”
赵芸芸一副看“老古板”的眼神,反驳:“我哪是瞎掺和?我这都是为了小艾姐和曹姐夫好,趁着年轻,别耽误彼此啊。”
曹水急得坐起身,头还有些犯晕。
曹母按住他,放狠话:“离就离!”
她才不相信赵家会放着曹水这样能干的女婿不要,让他们离婚,让闺女变成离婚的女人,掉价。
“妈!”
曹水晕眩恶心,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曹母道:“你别吱声,有爹妈给你做主。”
赵老七媳妇儿紧张地上前,“不能离不能离……”
赵芸芸喊赵五奶:“五奶~您老觉得呢?”
她努力睁大无辜的双眼,给老太太传递信号。
赵五奶看了曹家人,又看看孙女赵小艾,妥协道:“俩孩子这么过日子,大家都跟着遭罪上火,要实在不行,分开也是好事儿。”
“妈?!”
这一声,来自赵老七夫妻和赵老九夫妻。
“奶?!”
这一声,来自孙辈儿,包括赵小艾和曹水。
小夫妻俩是谈恋爱结婚的,即便争吵打架磨掉一些感情,才一年多,感情也没消磨空。
他们吵得凶,实际都没想走到离婚那一步。
赵芸芸一拍巴掌,又竖起大拇指,夸道:“还是五奶开明,日子都过臭了,没必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赵小艾瞪她。
像个搅屎棍一样!
而赵二奶一松口,曹家人也有些慌了。
他们可不是为了闹得两人离婚才来的,担心曹水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为了让赵小艾和她娘家人低头,为了从这事儿上占些好处。
曹母急地看向曹父。
曹父也急地昏头,突然使了个昏招:“离可以,彩礼钱得还我们。”
话音一落,赵家人都没了声音。
赵小艾变了脸,冷下来,“真行,你们还想利用儿子从我这儿赚一笔呗?要不要我们家再给曹水赔点儿医药费?”
赵芸芸不敢吱声了。
她现在转换了心情,看到这情景,满心都是刺激!
就是怕挨打。
赵芸芸不着痕迹地向后错了错,站远点儿看戏。
屋外,赵新山来了,面无表情地听着。
屋里,曹母硬着头皮道:“要离婚,当然得掰扯清楚。”
曹水脸色发白,不管不顾地喊:“我不离!”
赵小艾眼圈一红,扭开头。
赵新山听到这里,摇摇头,转身走了。
屋里,赵芸芸还在搅和:“曹姐夫,你别糊涂,矛盾解决不了,以后越打越厉害,你不要命啦?”
曹水坐不稳,扶着墙虚弱地喊:“你闭嘴。”
赵芸芸不闭,她管事儿走得是欠打路线,念念叨叨地烦人:“你看嘛,你爹妈不喜欢小艾姐,还要劫富济贫,小艾姐眼里又揉不得沙子,冲动起来跟那风火轮儿似的得啥抡啥,万一一不小心你这命没了,小艾姐不成寡妇了,还得去吃牢饭……”
赵老七媳妇儿不满,“芸芸,你咋咒你堂姐?”
赵芸芸立马纠正:“小艾姐这么发展下去很有可能的,我这是合理预测,哪是咒,可不能封建迷信。”
曹家人也不乐意,“你咋说话那么难听,啥劫富济贫?”
赵芸芸眨眨眼,“不是吗?我听着像啊,那你跟我说说,你家别的儿子出多少孝顺钱啊?”
曹母讷讷道:“挣得分红都交上来……”
赵芸芸捂嘴,惊讶道:“那好多啊!”
“不过我小艾姐和曹姐夫也不吃你们家饭,还给钱……”赵芸芸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好像算不明白,“曹姐夫又给钱又次次都拿东西,能勾的平吗?”
这不是勾不勾的平的问题,曹家的工分放在老人那儿,老人还得管吃喝花销,但曹水和赵小艾在赵村儿,曹家父母不用管他们,里外里,光赚了。
这事儿掀开来说,曹家人只能打感情牌。
“儿子又不是撇了,他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过苦日子?我们可是为了他们结婚,借了三十块钱彩礼。”
赵芸芸叹气,“都是穷闹得。”
曹母抹起泪。
曹家兄弟也垂着头。
赵五奶一家对视,赵五奶道:“亲家,小艾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有什么事儿咱们坐下好好谈谈,别闹情绪,要真有急用,也不是不能借钱……”
赵芸芸又插嘴,“还真不能借。”
赵五奶一滞,无奈地看着她。
曹家人脸上也难堪起来。
赵芸芸理直气壮地教训:“你们这是不相信公社带领社员们创收的决心,咱们公社又是开荒种地又是养猪,一年半载就能有回报,有能耐就跟着公社使劲儿干,能光明正大地挣钱,非在这儿琢磨啥啊,惦记别人儿兜里的钱好看啊!”
曹水是伤患,赵芸芸顿了顿,略过他,去训赵小艾,“你看看你,白瞎大队的扫盲教育,大队啥时候教你这么小家子气了!”
赵小艾恼火,“你说谁小家子气呢。”
“咱们都是一个公社的,当然得一起进步,你还是咱们赵村儿大队这个先进集体的一份子,不起到带头作用,还越活越回旋,你就说你做得对不对吧?”
赵芸芸骄傲地叉腰,看着赵小艾,得意地数落:“你就是窝里横,就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儿,挺宽的大路让你走成小道儿,你说你脾气长起来,本事一点儿没跟上,跟屋头男人斤斤计较显着你能耐了吗?还跟我呛呛,正头上的事儿都理不明白,啥也不是!”
赵小艾气得胸脯起伏,死死攥着裤子才抑制住揍她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