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香楼里一片寂静。
诡神略带几分趣味地看着供品对别的家伙发飙。
——胡五爷的反应明显超出了供香会会头们的预料。
起先说话的那个“香头”和其他香头们交换眼色,场面一会儿有点僵住了——对“胡家五爷”的会审在这会成了最不重要的事。供香会真正的上层人员，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不要被胡五爷这个狗娘养的神经病盯上。
跟外边的蠢货不同，太原内城的富贵大户对“香主”和“供香会”的真面目门儿清。
——打“香主”出现在太原起,可不止胡家老五烦人的兄弟突然暴死。不过其他人没做到胡老五那么极端吓人罢了。
他们热心投身“香主”普济万民和供香会帮助兄弟姐妹的“善业”，是因为这对他们自己有利。胡家在背地里，会利用香会给胡家添利，其他人自然也会。胡家藏了阴私不肯让会内其他人看见,其他人的猫腻也不见得小。
真要是让胡老五这个疯子把他们拖下水,挨家挨户一块儿搜查过去,那……场景绝对不会好看。
烛火在大香楼内闪动。
卫厄捕捉到了香头们快速闪动的心思。他阴沉着脸，又一脚踹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凳子：“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有鬼了？我胡五，今天就敢把胡家翻出个底朝天让香主、香会的各人全都一起看看,你们就不敢？”
卫厄故意放高了自己后头的音量，
让整句话听起来又尖又刺人。
香楼内的其他“香头”显而易见地缩了一下。
【叮咚！供香会成员对玩家“卫厄”扮演角色印象已更替——尖酸刻薄、一言不合就发癫】
【恭喜玩家“卫厄”成功通过供香会会审！】
供香会会审已经成功度过,卫厄本人扮演的“胡五爷”却没有一丝放松的迹象。
——恰恰相反,在系统提示音响起时,卫厄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下一刻,他不仅没放松下来,反而又向前踏出一步,黑布鞋踩在桌椅的废渣上,病瘦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具威胁性的冷笑：
“不敢是吧？我胡家在北门线捞了不少，但我知道，你们内头……三门营的王家——”
没等卫厄将话说完，
第一个开口盘问“胡五爷”的供香会香头猛地挤出一丝僵硬呆板的笑,他穿着件又灰又棕的亮面长袄子,朝卫厄拱了拱手,勉强笑道：“胡五爷真是说笑,大家伙只是问问，问问而已嘛！哪里用得到这地步。”
“胡家，胡五爷对香会忠心耿耿，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谁会无礼到去冒犯胡家宅的地步？”
说着，那供香会香头一抬声音，跟迫切摆脱自己的嫌疑似的，对着整个大堂厅高声嚷嚷：
“胡五爷对香会贡献甚大，我王臣何本人对胡五爷在香会上的持香资格是绝无意见！昨晚擅闯胡家宅的巡逻队跟我王家没关系。我王臣何希望谁派巡逻队去胡家的，今儿就光明磊落站出来——无缘无故对香会兄弟姐妹大加搜查，肯定是不行的。”
香头王臣何的嚷嚷一传开，大香楼大堂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好你个王臣何，你王家的生意一受到威胁，你变脸变得比唱戏的还快。
对香头王臣何虚情假意的示好，“胡家五爷”只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珠子已经在大堂里转了。一副即将找人开刀的样子。
几乎没给自己更多的时间犹豫，大堂里的香头们或怒或虚伪，都争着开口，表示自己对胡家五爷在香会扮演的重要角色绝对没有任何怀疑。
血腥暗红的颜色陡然铺染过卫厄的面板。
【——恭喜玩家“卫厄”首个获得特殊权限[太原香会·领香人]！】
【阶段剧情资格已获得——】
【当前区域进度检索中】
【叮咚！恭喜太原玩家正式激活区域节点剧情：[食神香会]！】
·
区域系统公告响起时，解元真、罗澜舟、陈程他们正将几名被打晕的供香会成员拖进暗巷子。他们已经设法搜查了太原外城的所有民神庙观——不出所料的，所有民神祭拜的大小庙庵全遭了供香会毒手。
要进太原内城，就必须持有至少一柱上好真香。
解元真他们弄走了所有能弄到手的太原民神残像木碎。差的最后一步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把木头磨碎，混合香料，压制成香。
面板弹出时，解元真猛地直起身，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形东西，跟瘦猴子一样，蹲在解元真身边，脖子上还挂着个红线穿的小布袋。
【食神香会】，这几个充满恶意和血腥的字眼在面板出现时，
解元真、罗澜舟、陈程和宋月眉几个携带庙神像碎片的人，同时感觉到一层让人战栗的寒意从皮肤表层滑过，紧接着，他们眼前像被揭下了一层面纱，所有的场景在一瞬间，产生了恐怖的变化——
明明应该是白天，
太原的天空却黑得跟沥青一样，隐约有数不尽的东西在深黑里蠕动。
原本只是昏暗一点的街道，光线诡异，变成了夜晚庙内特有的暗红。成堆成堆的红油蜡烛顺着各种房屋的边角往下淌……各家各户都在烧香拜香主。但是，浊白色的线香烟从他们的屋子里升起……
脏红的蜡油却从他们的木门口、墙线上往下淌。
仿佛他们给“香主”点拜的香越多，
堆积在门口的红油蜡烛就越多。
血红的光调充斥整座太原古城，面色灰白的人在街道上来来往往，他们头顶是不断蠕动的黑暗，他们天灵处也在往上飘着一点乳白的线香。
如果不是这个场景太过恐怖，解元真他们都想吐了。
“香主大会——供香得福——香主大会——”一个面带古怪狂热的人从街巷的拐角转进来，手里敲着巨大的铜锣鼓。他一走，一步一个红彤彤的蜡烛脚印。
【检测到一级精神污染场景！当前直播间观众请立刻离开，前往最近精神安抚点】
【检测到一级精神污染场景！当前直播间观众请立刻离开，前往最近精神安抚点】
【检测到一级精神污染场景！当前直播间观众请立刻离开，前往最……】
几乎是同一时间，龙门基地的检测器就炸了。
诡话会被直播中的副本污染做一定的屏蔽处理，但如果画面冲击力和所存在诡怪的危险性超过某个级别，哪怕是通过直播观看也有被污染的风险——控制局就为此存在。
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原本还在崇拜和头疼卫队长行动多么多么出其不意，多么有效的专员同时跳了起来，瞬间就以训练有素的动作带上特殊护目镜，和特殊耳罩，以最快的速度在一个个直播间发出通知。
见鬼，他们就知道，卫队长正在打的剧情，永远都会出现最危险的异常情况！
————
大香楼里照旧灯火通明。
拜香用的宝烛点得到处都是，大香楼里红彤彤的。血红血红的灯光照得每个人面部的表情都变得怪异起来。但和外头的太原城不同，位于大香楼内的人，腰间都挂着块木牌子，头顶也没有往外钻白色轻烟。
但是，在“胡家五爷”的领香资格，因为供香会成员的认可，转移到卫厄身上的一刻，
卫厄同样感觉到一阵阴险的寒意从身上掠过。
下一秒，他就看见，大香楼的光线比先前暗了一倍。
一些先前没有出现的东西，出现在了“胡家五爷”的视线内——大香楼的上半部分充斥满斑斓的污浊彩光，沥青般的东西从上往下滴。一些半透明的圆形“眼睛”飘荡在香楼内部，照着成堆的红蜡油。
卫厄“血供品”的特殊性，让他一早就能看见那些黏糊糊的红蜡油，
但是那些飘荡来飘荡去的“眼睛”，刚才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每一个供香会“香头”背后，都跟着至少一颗眼睛。
卫厄后颈的汗毛在这一刻无声地竖了起来。
——他和直播间观众都被愚弄了。供香会会审，其实分为两部分“明审”和“暗审”。明面上是供香会的其他香头在审查有疑点的香头。实际上，真正的供香会会审，是由暗地里的这些“香主”眼睛来审的。
如果……如果他刚刚应对错哪怕一步……
卫厄面部表情不变，在心里闪电般复盘了一下进香楼的全部表现。
最终，卫厄确定，让自己通过“供香会会审”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表演的一进来就发癫的“胡家五爷”——他临场应变，让胡家五爷捍卫自己在香会上的席位，对自己在供香会里的地位充满极度的偏执，这恰好误打误撞，通过了这些眼睛的审查。
毫无疑问，对“香主”来说，牠的香头最在意的，就是自己从香会里获得的利益。这就是供香会壮大的肮脏土壤。
从这个角度来说，卫厄的一通发疯，比任何辩解都有用。
卫厄面色不改，依旧冷冷瞧着大堂里争先推诿的香会成员。
他脸皮微微一动，扯出一个假得要命的笑，虚情假意地道：“也是。要是我胡五从领香席上退下来，拱手让给你们，你们都找不到个能抗事的。”
“你……”供香会有几个香头看起来像是想骂人。
起先怀疑胡家五爷的王臣何急忙再次打圆场：“香会在即香会在即，大家还是齐心协力，以香主大事为重！”
几个被“胡老五”激怒的人，冷哼一声，猛地甩手上楼去了。他们上的楼层，是没有香主像的第二层。卫厄停留在原地，观察到这些香头一人进了一个香楼的房间。从大香楼的布置来看，二层回廊后的房间，似乎有各自的所属。
卫厄不知道供香会是怎么商谈他们的会内大事，更不知道“胡家五爷”的香头房是哪一间，只能维持着阴沉的脸色，依旧站在原地。
大堂里的香头一个个上楼，一直到剩下最后三四人时，卫厄才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坐立不安的香头王臣何抬步往上走。
王臣何似乎极为担心自己的阴私事被胡老五这个疯子捅出来，卫厄一动身，他马上赔笑着伸手：“大香师很快就要到了，胡五爷您先请。”
大香师。
王臣何的话让卫厄目光微微一凌。
这是个意想不到的词，或者说存在。
卫厄知道“胡家五爷”和其他香头来大香楼是为了商谈即将到来的香会。可卫厄从来没有想到过，太原香会后头，还隐藏了其他的东西。
刹那间，滇南山王、香火闽南的种种画面从眼前闪过。
卫厄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在哪里了——推手。
就像王臣何口里的“大香师”，太原香会后头一定存在一个推手。
香会里有十三个香头。卫厄一直认为“香头”、“香主”就是供香会和【太原香会】的全部。但眼下，卫厄骤然意识到他们的拼图里一直少了致命的一块空白——
像滇南山王里，诡帕蛮山主伪装的“山王”是被人刻意引给当地的土司一样。悬河太原里，同样还有一个更深的，带领香会，让供香会在本地扎根生长的幕后者。
胡家五人、王臣何这些人，都是太原的本地大户。
“香主”是两年前才在太原出现的‘民间野神’。根据唐秦的收集，更早之前，太原是没有拜香主的。那把香主引到太原来，肯定需要推手！
电光石火之间，对副本剧情的许多推测，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来不及思考这个缺陷的影响，卫厄在王臣何起疑之前转身上楼。
香头在会谈期间，需要进入各自的香头房。
他故意耽搁了会时间，剩下的香头房间不多，王臣何无意中为他提供了大致的方向。卫厄轻松锁定了胡家五爷的厢房位置。与此同时，沉重的铜钟声响起。
卫厄一进香头房，立马被暗红的神龛光和线香味给淹没了。香主们在大香楼的房间，与其说是酒楼客房，倒不如说是一个个古怪的供香暗龛。
铜钟响起时，卫厄快速往大香楼楼下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卫厄瞳孔微微一缩——
大香楼的大堂里红蜡血沉，昏暗里多了一道身影。他从老牛湾“李翠花”记忆中看到过的长生门“大真师”。
那个引导“李翠花”拐骗女娃，做生引女的“大真师”。
——在当时，卫厄明明是通过【探魂】搜看的李翠花记忆。对方却直接在记忆里察觉到了他的窥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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