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路邈和路易跟着“江永福”出门了。
他们没有走大门,因为这个地下基地奇特的设计，里面并没有任何的道路，整个“蜂巢”内部是中空的,任何人出门都只能依靠飞行器。
而只要是用了飞行器,他们每个人的行踪都会受到基地的全方面把控。
所以“江永福”带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从玄关出来之后，路邈发现他们面前并不是空旷的虚空，而是另外一扇门。
但是站在这里，两侧的墙壁都不是基地房间内部的样子了，而是光秃秃的一片。
见路邈打量这块地方，“江永福”低声解释：“我们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别人面前,所以利用视觉错觉，弄了一台这种机器。”
路邈了然。
之前他就觉得奇怪,如果“江永福”他们正常在基地里面行走的话,以他们那几个人的知名度,肯定是会立刻被发现的。
第一研究所的那些人虽然是不会有人那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但是第二研究所有啊。
更不用说进入地下基地之后,因为没有真正的阳光唤醒人类体内的生物钟，很多人其实都患上了失眠症。
晚上但凡有几个人在外面游荡,他们就会被发现。
只是没想到“江永福”他们的操作这么简单粗暴——直接用个障眼法,把原本的大门遮挡起来，然后他们就在这个空间里面,大方的假装成是正常的基地成员,接触路邈他们。
这个装置其实就是个外面覆盖了伪装涂料的电梯，不光是人眼无法分辨这个装置跟真实场景的区别,就连基地内的其他人工智能也扫描不出来。
路邈他们进入之后,就相当于是在基地里面隐身了。
随着一阵失重感袭来,装置飞快的带着他们下降。
可能是因为资源受限,这个装置使用的科技手段虽然高，但是还有些短板。就比如现在，路邈他们在装置的内部，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这种情况下，江永福要是想对他们做些什么，再容易不过。
但路邈的表情一直是平静的。
“江永福”原本有些忐忑他会不会突然叫喊出声——这个装置是不怎么隔音的，要是路邈叫喊起来的话，势必会引来巡逻的士兵。
到时候他们可就完蛋了。
不仅是他，还会连累到他们的秘密基地。
好在路邈并没有打算这么做。
分辨一个群体里面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方法，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这个基地里面的任何人合作，一直在寻找这个独立于基地之外的组织。
路易偏头看着他的侧脸，路邈纤长的睫毛在外界不断变化的光照条件下，在他的脸上投下变幻光影，让他看起来越发的神情莫测。
他不由得想起他们回到住处的时候，他询问路邈为什么这么确信那些人可以帮助他们。
毕竟真正的江永福和程颐礼都死了，死在地上基地，而地下基地的这些生物到底不清楚是什么成分。
路邈当时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牵起他的手，拉着他站在窗前往外看。
门外刚好路过一批正在巡逻的士兵。
“越是靠近实验室的地方，士兵巡逻的间隔就越短。在一个没有门前走廊，连工作都有专人盯着上下班的地方，你觉得这些士兵是在防备什么？”
路易有些哑然。
他大概能够猜到，“江永福”那些人的存在可能对于基地高层来说并不算是秘密，甚至基地估计还因为他们损失了不少东西。
但是这能证明什么？
“说明他们早就已经在行动了。”路邈很快给了他答案，“不是因为我们求助，他们才会帮忙，而是他们一直在帮助人类的路上。”
路邈当时的目光很平和，但却莫名让人挪不开眼睛，下意识的相信他的话。
路易轻轻抚上心口，那个地方，他的心脏在几乎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动着，光影跳动之中，路邈恬静的完美面庞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是如何破开路邈的心防，彻底走进他心里的，他只知道路邈时时刻刻都在令自己心动。
明明能看破一切世俗，但是又时刻怀揣着一颗柔软的心，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摩每个陌生人的路邈，谁能不为他心动？——
秘密基地。
路邈和路易跟在“江永福”的身后，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个秘密基地居然并不逼仄，甚至可以说条件相当的不错——这里居然还有一片花田。
各种不同季节的花卉，次第层叠的开在花田里，路邈和路易刚从电梯里出来，就闻到了馥郁的花香。
路邈他们往前走，发现这个面积不大的秘密基地几乎全都种满了鲜花，只有一小块地方开辟出来一片菜地，他们在这里种上了少许好养活的蔬菜。
简直就像是进入了桃花源。
这个秘密基地甚至比他们之前待的地下基地还要有人情味，路邈不合时宜的想。
估计是害怕被污染物突破防御和安检程序，地下基地里面一天三次消毒，还有定点的消毒水喷雾一天24小时在喷。
路邈待在地下基地里面的时候，恍惚感觉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医院里，因为到处都是消毒水的气味，路过的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
去了实验室之后，这种感觉更明显了，实验室的白大褂总让他想起给他诊疗的医生。
但在这里，这些穿着白大褂的未知生物却更像是在照料呵护花田的花农。
见“江永福”带了外人过来，向他打招呼的几个人脸上都一闪而过错愕，随即警惕的视线就朝路邈和路易扫了过来。
“江永福”有些尴尬，让路邈他们在这里稍微等自己一下，然后就大步朝着那几人走过去，拉着他们的胳膊走进了花田中间的一个小房子。
路邈环视四周，打量着这个秘密基地。
他走到一堵墙旁边，伸手摸了摸墙面。
这里用了全息投影，让整个空间看起来空旷又广大，但是他作为一个更高科技文明来的人，一眼就识破了这种假象。
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手段对于长久不见天日的人来说很有安慰感。
就像是他们之前在《joja娱乐圈》那个副本，尽管那些窗户没起到任何窗户应有的作用，但是断电之后他们依旧会感觉到憋闷和压抑。
路易蹲下来，看到其中一株花的花瓣上停留着一只蜜蜂。
“这些生物太有人性了。”他不由得感慨，“他们居然还有成员会专门变成蜜蜂来传授花粉。”
没错，这只蜜蜂并不是末世之前保留下来的，路易在蜜蜂颤抖的身体上看到了对他们的恐惧，而如果是自然界中的蜜蜂，是不会有这种人性化的情绪的。
这里的每一处都像是照着人们梦想中的美好愿景还原的，但就是因为太美好了，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
路邈摸索着墙面，从墙面上撕下来一张纸。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是……已经死在污染物的口中了吗？】
这应该是江永福留下的字迹。
路邈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江永福被关在门外，活生生等死的画面，想到他是被自己拼命维护的普通人关在外面的，他的呼吸一滞，忍不住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这里是哪里？我已经醒过来三天了，没有在这里找到任何同伴。可这里明明就是地下基地，基地里的人呢？难道……难道连地下基地都没能阻挡污染物的步伐吗？】
【第13天了，我在这里感受不到任何时间的流逝，还是看手表和之前的日记才想起来这一点。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食物……我为什找不到任何食物？我的手表一定是坏了，我怎么可能十几天不进食呢？一定是坏了。】
【我终于找到了出口。原来我一直在地下基地的底部，其他人都在地下基地里，难怪我之前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任何动静。我好开心，人类没有灭亡！我可以回到研究所，继续之前的研究了！】
【我果然已经死在了地上基地。我好不容易爬了上去，让基地的人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可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好像看到了怪物……
【我确实是个怪物吧？我身上的伤口……居然愈合了。】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我似乎不是污染物，但也不是污染者。可我为什么能不吃不喝，还能保持生命体征，进行正常的生命活动？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
之后“江永福”不敢再上楼，他把自己关在了空无一物的地下空间里，日复一日的写着日记。
【我到底是谁？我的存活还有意义吗，我为什么还不能去死？到底……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
【我受不了了，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到底为什么还在继续思考？！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
【为什么，受到惩罚的是我？】
路易也摸索到了几张纸，他撕下来，跟路邈撕下来的那几张放在一起。
但这些纸上记录的内容不是连贯的，其中大部分是江永福的字迹，还有一些是其他人的。
【我不明白江院士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我明明已经死了，不是吗？活着实在是太累了，我生前已经为人类贡献了我的所有，死后就放过我吧，拜托！】
【他是疯了吗？！我们都已经死亡很久了！他现在做的事情，跟巴比特那群人做过的事情有什么两样！！这个恶魔！】
【……我今天，看见我的女儿了。她长大了好多，像我，更像她妈妈。】
【我答应了江院士的请求，我虽然死了，但我的使命还没有结束，为了我的女儿，这场灾难就在我这里停止吧！】
哪怕路易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他短暂的生命经历也不足以让他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但在看见研究员跟女儿的合照时，他还是感觉指尖都麻了一下。
这位研究员非常年轻，按照人类学习工作的周期，这么年轻就能进入研究所的人，绝对算得上是惊才绝艳。
研究员的女儿大笑看着镜头，研究员则是满眼幸福的看着女儿，镜头后面估计是他的妻子。
这张照片有点厚，路易捏了捏，很轻易的从照片底下撕下来另外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已经被水浸湿了，上面的画面糊成了一片，但还是能从人物的轮廓上分辨出来什么。
小女孩被荷枪实弹的士兵抱在肩头，奋力的想要挣脱，而就在镜头的一角，是一张已经被镌刻在墓碑上的笑脸。
女孩张着嘴巴大哭着，嘴里估计撕心裂肺的喊着“爸爸”。
“这种末世之中，最危险的果然还是人心。”路邈将那张照片从他手中抽出，重新贴在了前面那张父女相拥的和谐照片后面。
翻转过来，照片的背后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爸爸永远爱你。】
“……连死人都要被情感绑架，为群体牺牲。”
路邈不是个很正统意义上的好人，相反，因为从小缺失家庭教育，他在某些时候很难共情别人，甚至于有些冷漠。
他不是很喜欢被任何感情绑架而做出决策，就好像以前路易喜欢他，但他不喜欢路易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利用路易，哪怕那个时候他基本上给不出路易需求的“利益”。
现在看到这些感人至深的东西，他也没有太多的感触。
他平静的松开了手指，任由照片自由滑落，掉入泥土之中。
很快就被刷新的全息影像掩盖。
路易也没有多少人类的情感，他最浓烈的情感都牵挂在路邈身上了。他看着那两张照片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隐藏起来？”
既然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把这些同伴弄过来，并且通过各种手段，让他们为自己所用，难道这些过往不是绑架他们的最好利器？
路邈却只是摇头笑了笑：“人类没有办法长时间承受巨大压力的，那会让他们彻底崩溃。而且……你看这个。”
他将手中刚刚撕下来的纸页递给路易，后者迅速就在纸页上锁定了一片发黑的污渍。
如果是正常看到这块污渍，他可能会以为那是墨迹，但是这东西是路邈特意给他看的，路易就不得不往猎奇一点的方向想了。
他皱着眉头看着那块污渍：“这是……氧化的血迹？”
路邈不置可否，只是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秘密基地。
那个小屋后面的位置，花海里面每朵花摇曳的方向就逐渐趋于一致了，也就是说这个空间可能只有他们现在的看到的一半大而已。
“难怪他们要费心思在没什么用的全息投影上。”路邈淡淡道，“这样狭小单一的环境，看久了谁都会发疯。”
更不要说他们死的时候都带着浓烈的情感，现在进入了地下基地，曾经的家人就在眼前，他们却连出现在对方面前都做不到。
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他们能承受的时间多短都不奇怪。
小屋那边，“江永福”似乎已经跟其他人说明了情况，有人影在小屋的门后晃动了。
路邈松开手，剩余的纸页也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在地，在被全息投影覆盖之前，最后一句话苍凉的躺在纸面上——
【我为什么……又活过来了？】——
重新出现的研究员们表情都变得温和了很多，看向路邈的表情里甚至带着些诚惶诚恐：“路邈……不，路先生。请您原谅我，但我还是想要多嘴问一句，江院士说您可以让我们和家人团聚，是真的吗？”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什么好留念的东西了。
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不断的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类，而只是一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奇怪的烂肉，通过模仿才变成了跟原主一样的存在。
他们继承了原主的外貌和记忆，甚至是情感，却不得不将这些东西跟自己割裂开来。
哪怕他们之前的痛苦都是别人的，他们根本就不配成为他们深爱的那些人的家人。
但“江永福”却告诉他们，路邈承诺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如果他们的“家人”同意的话，他们可以跟“家人”团聚。
这无疑给他们黯淡无光的未来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许多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却都不怎么敢开口，只是忐忑又紧张的望着路邈，既期待又害怕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当然是真的。”即使刚刚才看到那些充满了挣扎和痛苦的日记，路邈现在回答这些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平静而随和的，“只要你们研究出了让人类恢复原状的方法，我相信，不会有人阻止你们实现一点你们微不足道的小愿望的。”
他说微不足道。
众人本来应该生气的，他们的愿望明明那么重要，关系到他们的身份能不能被“家人”接受，他们明明为此痛苦挣扎了那么长时间。
但是路邈的表情实在是太镇定轻松了，就好像他们提出的要求真的那么微不足道，随手就能完成一样。
这种轻松的神色让他们感觉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那块巨大的石头，都好像变轻了许多，他们当中许多人都仿佛要飘起来。
这种比花海更加梦幻的承诺，令许多人的眼中都泛起了泪花，人群不受控制的骚动起来。
不过很快，他们就想起来路邈来此的目的，强压下心中的欣喜，眼巴巴的看着路邈：“那您说您会提供第一研究所的实验记录，帮助我们完成研究，也是真的吗？”
“当然。不过我还有件事情需要麻烦你们。”路邈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你们能招揽更多的人手吗？基地可能没办法撑太久了。”
众人愣了一下，表情就好像是在寒冬腊月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表情都僵硬下来。
他们第一反应是去看“江永福”，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在秘密基地里面的任何人都是冒牌货，不是真正的原主，但“江永福”这个名字就足以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
“江永福”苦涩的点了点头。
“我也是刚知道的，巴比特……A国和J国那几个疯子，他们居然在实验还没有经过危险性评估的情况下，擅自把转化药剂加入了日常的食物中。”他握紧了拳头，声音都有些哽咽，“第二研究所研究出来的逆转药剂，药效可能撑不住了。”
“江永福”是这群人当中，唯一在地下基地没有任何亲人或者挚友的人。
他的家人早在末世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就连弟弟也为了陪伴江达克，主动选择了脱离人类群体，带着江达克一起赴死。
他早已经孤家寡人一个，最后还被他费尽心思保护的人类拒之门外，惨死在了污染物的嘴下。
但他依旧无法割舍下一切，对人类遭受的苦难视而不见。
对他来说，基地就是他的家，人类就是他的家人。
所以他对巴比特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尤为愤怒，哪怕还不清楚路邈的真实目的，他依旧直接把人带到了秘密基地这边。
不只是他，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很的气愤，怒火一瞬间被点燃了。
但是当他们看到路邈的时候，在对上对方坦然干净的灰蓝色眸子时，升腾的怒火却很快变成了浓浓的希望。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那张照片上面的男人看着路邈，眼底散发着光芒，就好像给眼前的路邈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抵不过内心强烈的期望，手指紧张的捏住衣角揉搓了好几次，才涩然开口：“我……我能请您替我拍几张我女儿的照片吗？”
话刚说完，他就惊慌的说道：“如果没时间也没事的！我，我就是太想她了，可能是我脑子里属于原身的记忆在作祟……我知道的，我没有资格去要求他的家人做什么，我只要能远远的看着她们就已经很好……”
“可以。”路邈却打断了他的话，干脆利落的应了下来。
研究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敢置信的望着路邈，眼中的惊喜一点一点的满溢出来，最终化为泪水划过脸颊。
“谢谢！！”他失声哽咽，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您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不论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哪怕是要我去死，我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推辞！真的，太感谢您了！”
路邈微笑，目光扫过眼前的所有人，郑重的表示：“不，你们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们为了人类付出了一切，而我做的，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他说前一句的时候，原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研究员们就已经本能的流出了眼泪。
“谢谢您愿意这么说……”他们像是得到了无上的荣耀，泣不成声，“这是我们诞生以来，听过的最美好的一句话！从来没有人这么肯定过我们……”
“您真是个大好人！”
另一个赛场。
刚刚被“江永福”带着进入秘密基地，面对一群人质疑眼神的周东风忽然打了个寒战，眼前众人的面相都好像变了点。
周东风：“……”
他怎么有种熟悉的，好像有人被坑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