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路易的身影消失在审讯室之后,外面很快乱了起来。
路邈听见整个建筑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与之一起的还有人工播报的声音：“全体员工请注意，现发送一条紧急避险预警：预计20分钟后将发生一次高危险级矿洞坍塌,坍塌地点在102号矿井到211号矿井附近,请所有工作人员做好防护准备，尽快撤离当前地点,回到各自的宿舍。重复一次……”
守在路邈门口的警卫也慌乱了一阵。
路邈感觉到有人从单面镜的后面看着自己,窃窃私语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我们也要过去避险吗？那这个游民怎么办？”
“一个游民，还犯了重罪，死了也就死了。要我说，他死在这里还痛快一点,省得罪名判下来之后,想死都死不了。”
“你说他真的偷了总经理的工牌吗？总经理不是从来不离开我们骷髅矿产公司？他都不出去,这个游民是怎么闯进来,偷走总经理的工牌的？”
“还好总经理从来不是用工牌表明身份的，不然还真让他骗了过去……不过总经理连恶魔的侵蚀都能挡住，这个游民居然能偷到总经理的工牌,邪恶程度也太恐怖了……”
“我看这个游民好奇怪，以往抓到的那些都被魔鬼剥削得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了，他看起来……反正还挺好看的,而且居然一点都不闹腾。他真是游民吗？”
“领导说他是他就是呗。不然也不会上了那么多层锁,还让我们守在这里。”
说着说着，突然有人开口道：“……上头的指令下来了,让我们现在就把人带到1号矿井入口。”
审讯室的大门被打开，一群武装齐全的警卫鱼贯而入，其中一个年轻的警卫在看到路邈的时候，脸色黑了黑,沉声提醒其他人：“注意不要跟他交谈。这群游民惯会游说，经常有临时矿工被他们蛊惑，莫名其妙失踪的。”
路邈：“……”
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警卫们脸色沉凝的纷纷点头，随后就一言不发的上来，将路邈连人带椅子搬上了移动平台，径直往他们口中的1号矿井过去。
他们觉得路邈都已经被套上了那么多层枷锁，不可能还有逃脱的能力了，便在路邈旁边肆无忌惮的谈论着跟游民有关的事情。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路邈得知了更多的信息——
有关恶魔的传言，是十年之前才开始兴起的。
最开始只是人们开始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安然入睡，随后这种情况蔓延至全世界，人们从几个小时辗转难眠，渐渐变成了整夜整夜的无法睡着，长期的疲惫和无法入睡的焦虑困扰着所有人，那段时间连这个安静祥和的偏远小镇，犯罪率都在直线飙升。
发生争执和事故的频率越来越高，警察局每天人满为患，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大量的人罢工罢学，路上到处都是相撞的车子，和说着说着话就打起来的路人……
世界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专家们焦头烂额，最后发现一切的起因竟然是来源于一种新发现的矿石。
——也就是骷髅矿洞中的那些木质矿石。
自那之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人类被恶魔盯上的说法开始流行，并且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愈演愈烈，而人类社会也正如传言中描述的一样，所有秩序在飞速的崩塌。
就在这个时候，骷髅矿产公司横空出世，表示自己已经掌握了净化矿石的方法，还研究出了用净化过后的矿石帮助人类入睡、平复人类心情的方法。
之后的事情就跟路邈所想的没有太大区别了。
短短十年时间，骷髅矿产公司从一个刚刚建立的新兴行业公司，一跃成为了全世界关注的新贵，之后又在人们日益增加的矿石需求中，慢慢转变成了现在这个一手遮天的庞然大物。
这十年里，无数人倾家荡产，只为了求购一颗最小规格的神赐矿石，连法律都为这家掌控了所有人命脉的公司让步，专门订立了保护骷髅矿产公司相关财产的法律条款。
按照现在的法律，偷盗骷髅矿产公司财产、试图顶替骷髅矿产公司员工的，刑期十年起步，情节严重的甚至会被判处死刑。
像路邈这种，胆大包天到“偷盗”总经理物品的，更是会被处以极刑，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警卫们说到这里，都忍不住看了路邈一眼，表情各异。
“真想不通这种人，要不是公司，他们早就死了，还有机会在公司外面游荡示威？这些人居然一点都不感激公司，还想逼迫公司把净化矿石的方法交出去！真是太可恶了！”其中一人毫不避讳的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盯着路邈。
路邈看见他眼中的年轮时隐时现，脖子上的木纹在迅速的往上攀爬。
其他警卫似乎也被他的怒气感染，愤愤不平的开口：“可不是么。这次抓到的这个游民看起来还挺年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那些游民的蛊惑。”
“真是，太可惜了……好好的人干嘛非要跟救世主作对？现在落得一个游民的名头，再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找到好的工作了……”
救世主？
路邈咀嚼着这个称呼，扯了扯唇角。
这个骷髅矿产公司做的事情，跟他当初遇到的那个极端的选手真是太像了，连自称救世主这一点都完全相同。
只是将手中的枪支换成了可以缓解痛苦的药剂，就以为能够洗清自己手上的罪孽。
可笑至极。
听他们说的，骷髅矿产公司发展的过程中，也不是一点阻力都没有遇到。
与原有权力体系的碰撞就不必说了，骷髅矿产公司掌握着所有人的生命，自然会引起一部分人的不满。
这群人被骷髅矿产公司的员工称为游民。
在骷髅矿产公司当中，还有专门的游民分类。路邈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基本上有点理智的游民都不会选择跟昨天一样，直接闯入骷髅矿产公司抢夺矿石和工牌。
这种都是被魔鬼摧残，绝望到了极点，连生死都顾不上的亡命之徒。
大部分的游民其实都跟普通的民众一样，有着自己的工作生活，只有在工作结束之后，才会到骷髅矿产公司门口蹲守。
这种游民的危害其实不大，骷髅矿产公司也不会特意去注意，但是骷髅矿产公司挑选临时矿工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从这群游民当中挑选的。
因为跟那些单纯因为没钱购买神赐矿石，而被恶魔纠缠的普通民众不同，这些游民之所以被分类为游民，是因为他们不认可骷髅矿产公司。
他们反对骷髅矿产公司垄断神赐矿石的行为，目的不仅仅是进入骷髅矿产公司，顶替里面员工的身份而已。
游民的目标，是彻底推翻骷髅矿产公司。
他们主张骷髅矿产公司垄断神赐矿石的行为，侵害了人们生存的基本权利，所以要求骷髅矿产公司交出矿石净化的方法，哪怕是用多么高额的代价买断，他们也拒绝让所有民众受制于人，眼睁睁看着骷髅矿产公司凌驾于生命之上。
但他们努力了许久，都没能成功的逼迫骷髅矿产公司交出神赐矿石的净化方法，反而因为世界各地的人们对骷髅矿产公司的盲目崇拜，被指认居心不轨，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许多人失去工作、失去家庭，也就成了骷髅矿产公司这些人口中的“游民”。
虽然近几年人口骤减，游民们也学会了伪装自己，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但他们曾经被打上的标记却并没有因此被消除。
就像最后那个警卫说的，一旦被打上游民的标签，再怎么优秀的人才，也不会有好的企业愿意接收，只能一辈子蹉跎在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的普通工作上了。
不过路邈很是好奇，既然骷髅矿产公司已经强大到足以只手遮天，按理说处理掉这些跟自己作对的游民，让他们“闭嘴”只是抬抬手的事情而已。
他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非但如此，按照路邈这两天听到的内容，他们还阻止了愤怒得想要处死所有游民的民众，允许游民在矿洞周围游荡，每天忍受陷入绝望而发疯的游民们入侵公司宿舍……
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以骷髅矿产公司一贯的风格，他们不会做任何没有利益的事情，哪怕是路过一只蚂蚁，可能都得在矿洞里工作上一天时间才能离开，他们没道理会放着这么多游民不管，白白的耗费自家员工的精力。
到底是为什么……
路邈沉思之中，1号矿井入口很快就到了。
他们成为正式员工，被工作人员带着参观公司的时候，就知道地面上的矿井入口跟他们之前当临时矿工的时候那种矿井入口是不一样的。
地面上的矿井入口每一个都有对应的编号，从1号到999号，规律的分布在被员工宿舍和仓库围起来的中心地带。
经过之前的广播，骷髅矿产公司大部分的员工都已经回到了宿舍那边，矿井附近的员工都不见了，但唯有1号矿井是个例外。
1号矿井据说是最初挖到矿石的地方，所以平常根本就不开放。先前为路邈他们带路的员工说1号矿井现在只是作为一个参观的地方，不再进行矿石开采工作了。
但此刻，1号矿井的周围却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都是西装革履，头顶发亮的公司领导。
白天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群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好看，或者可以说是焦头烂额，互相交头接耳的商讨着什么。
路邈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听见他们嘀咕：“不行……还是不够……”
“做得太过了，必须要再启动一次才……”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会不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有人发现了警卫们的靠近，原本还很密集的谈话声顿时停了下来，刚刚还焦虑不已的公司领导们一下子恢复了平日里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们看见路邈被押送过来，脸上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简单询问了两句，得知路邈今天一天都很安静，没有做出任何试图越狱的举动，他们的表情更加满意，随后就摆摆手，示意警卫离开。
有一个刚加入公司不久的警卫迟疑了一下，看着路邈那就差被五花大绑的样子，低声道：“这个游民十分危险，要不我们还是留下来……”
“不用！”
他的提议被公司领导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后者的表情还有些紧绷。
不等他诧异，公司领导便又换了一副面孔，和蔼的朝他笑笑：“他已经被绑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威胁？坍塌马上就要发生了，你们也是公司重要的员工，赶紧回去休息吧。坍塌结束之前，记得千万不要离开宿舍。”
警卫的脸红了红，作为一个此前生活穷困潦倒，连1g神赐矿石都要累死累活的打工很久，才能凑够钱跟别人拼团买的年轻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终于加入了这家世界顶端的公司，每天都能领到1g神赐矿石的同时，居然还能得到领导的关心。
“领导……”他热泪盈眶，感激不已，“那我们就先走了，领导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处理完这个可恶的游民，也抓紧时间回宿舍！”
公司领导笑眯眯的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看不见警卫们的身影之后，他们脸上的笑容倏地落了下来，阴沉而又诡异的盯着中间，仍旧被捆在椅子上的路邈。
所有不该知道真相的员工都已经被他们支走了，现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清楚今天晚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不再有顾忌，当着路邈的面继续激烈的商讨起来。
“今天一共晋升了多少矿工？我们的员工都回到地面上了吗？”
“500……不，更多，可能有上千名。”另一个领导急促的说道，呼吸频率紊乱，像是随时都有坑失去理智。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路邈他们在二层看到的那名员工一样，毫不犹豫的拿起脖子上的斜口玻璃瓶吊坠划伤自己，而是死死抓住旁边的扶手，用最大的自制力缓缓平复自己的呼吸。
这显然很艰难，因为路邈看见他的手背上有很多浅浅的划痕，虽然深度看起来有些异常，但是形状跟他们先前看到的那个二层蓝领员工手背上伤口的一模一样。
然而他始终没有使用神赐矿石，旁边的其他公司领导们也没有对他的情况表露出任何的同情或者帮助，而是突然安静了下来，死死地盯着那个大喘气的领导。
直到他呼吸恢复正常，脸上的木纹和眼睛里的年轮都重新变回浅淡的颜色，众人的谈论才继续：
“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怎么可能一下子通过那么多人！我们不是把考核标准定到了绝对不可能完成的10公斤了吗！？”
“质检部门已经核验过了，他们使用的矿石当中没有新生成的恶魔矿石……可恶，一下子挖上来这么多矿石，昨天的坍塌岂不是白费了！”
“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只能重新启动一次坍塌……临时矿工应该还没来得及入职，只能希望这些数量能暂时平息他们的怒火……”
“算上这个异端应该就够了。”有人看向了路邈，脸上满是恶意，瞳孔里的年轮就在路邈观察他的时候，缓慢的增长了一圈，“昨天的检测结果出来了，机器竟然没有在他身上检测到任何的矿石残留……接触过矿石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种人简直太稀有了。那些东西肯定会喜欢这种‘纯净’的贡品。”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听他们说话的路邈突然开口了：“矿洞的坍塌果然是你们人为造成的。”
从工长那里听说每三个月都会发生一次坍塌的时候，路邈就察觉到了，自然导致的坍塌绝不可能这么规律，骷髅矿洞的坍塌三个月一次，与其说是矿洞的加固没有做好，倒是更像刻意为之。
就像临时矿工们只能跟矿井连接的宿舍。
“所以这个矿洞，里面那些所谓的矿石，根本就是你们用人命填出来的吧？贡品……你们把那些能动的矿石怪物当做什么神，财神吗？给你们源源不断的输送价值连城的矿石，让你们赚得盆满钵满的神明？”
公司领导们的议论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因为路邈的话而看了过来，一个个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这群人当中，除了路易之外的领头者的一个领导站了出来，面色不悦的反驳路邈：“你懂什么！我们这是为了整个人类的未来！”
“又给我搞电车难题是吧？”路邈扯了扯唇角，没有跟这群因为bug而衍生出来的NPC多说什么生命重量不可衡量之类的废话，而是上下打量了对方两眼。
高高在上了那么久，稳坐世界唯一一家可以左右法律的公司的第二把交椅，副总经理从未被人这么轻蔑的打量过，顿时脸色铁青。
谁知道路邈接下来的话更令他火冒三丈：“所以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周围的公司领导明显都被他这话气到了，一个个脸上原本不怎么明显的木纹都开始加深，眼睛里的年轮的也像是漩涡一样转动了起来。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光线昏暗下来，这群原本就已经非常接近于矿石怪物的公司领导，在身上的木质纹路显现出来之后，苍白的皮肤和僵硬的表情，都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座矿石雕像。
他们行尸走肉一般僵直着，逐渐靠近路邈，路邈脸上却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
哪怕他现在双手被捆缚在身后，身体还被固定在了椅背上。
“你们制定无法完成的任务指标，不断的招临时矿工过来，还允许那些反对你们的游民在附近游荡，就是为了……”路邈斟酌了一下用词，“掩盖这些人死亡的事实，把所有的矛盾推到游民身上？”
路邈想起了那个进门就让所有人不要跟自己说话的年轻警卫，嗤笑一声摇头：“还编了个游民都会蛊惑人心的设定，但你们怎么这么粗心大意，不把我的嘴巴封起来，就让我单独跟那些单纯的小警卫待在一起？”
公司领导们一开始还懒得理会路邈。
毕竟在他们的眼中，路邈到了这里，几乎已经等于是个死人了。
但是当路邈似笑非笑的说出后面那句话，然后挑了下眉毛，看向他们身后的时候，这群已经无限接近于怪物的公司领导心头一跳，立刻戒备的转头朝后方看去。
——没人。
来不及疑惑，身后路邈就已经再度轻笑出声：“你们也挺单纯的。”
预感不妙，公司领导们蓦然回身，却发现路邈已经不在移动平台上了。
原地只剩下一把审讯室的椅子，还有散落一地的皮带。
不等他们震惊路邈到底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走的，新的变故又发生了——远处突然传来了警报声，渐沉的暮色中四周都开始闪烁起刺眼的红光。
先前那些警卫还没来得及回到宿舍，就被这动静惊得叫喊起来，隐约的声音从远处传回：“不好了！临时矿工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