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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死亡

作品:白狼被迫成为原始领主后 作者:南倏 分类:科幻传奇 字数:78万 更新时间:2024-05-03 06:55

之下几层的雪窟空荡荡的,格外寒凉阴冷,严寒季的暴风雪夜哪里有温暖的地方,毕竟曾住在这里的商人都死了,冰冷幽暗的长廊中连火把都没点燃。

宁枫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下层兽槛,浑浊的气味扑面而来,转过厚实的雪墙,炭火微光缓缓铺展,破损的兽槛围栏一看就是被暴力破坏。

早有奴隶去仓库拿来了更多干草作铺垫,还多烧了几个火盆取暖,尽管这会让呼吸更加费劲,但是足够温暖,大着肚子的女奴们正捧着陶碗大口喝着。

一切看起来既艰苦又寒酸,可这些女人脸上的表情却在表示她们很满足,甚至幸福。

宁枫怀里还揣着自留的那半块白果,他大步走向兽槛那被鲜血染红的一堆干草,上面蜷缩着一个干瘦的身影。

“她死了。”沙哑的嗓音像是破掉的风箱,从角落里传来。

宁枫急匆匆的脚步一顿,定睛去看。

女人的肚子是瘪的,歪着头,乱糟糟的干枯短发让人看不到她的脸。

将干草完全浸染的大滩鲜血边缘有些凝结,太多了,记忆告诉他,这个出血量的确没救了。

但宁枫还是踩着那些冰凉的、凝霜的、干涸的血迹走了过去,屈膝蹲下,手指贴向女人温热的脖颈,还有鼻子。

没有脉搏,没有鼻息,只有残留的余温。

“……”宁枫青绿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他自己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了。

青年白皙俊美的面孔上竭力压抑的平静寸寸皲裂,睫毛落雪般颤抖,仿佛堆积到极点的看起来平整光滑的厚雪,在崩塌的刹那,露出了堪称悲悯的神情。

他可以轻易的剥夺生命,却永远无法给予。

女人已经死了,冷酷的说,他的这些举动根本没什么实际意义,但让旁观的人有了其他看法。

那道沙哑的声音又开了口,“您就是那个男奴的主人吗?”

宁枫没有回答,沉默半晌,将干草扯过来一些盖在女人身上,像是一种哀悼。

跃动的火光可以让宁枫将女人肚子的血肉看得一清二楚,但鲜血又像鲜红的坚冰,隔绝了一切窥探。

这个时候,叶才气喘吁吁的跟着跑了下来,又在阶梯那跌了一跤,宁枫的速度太快,他跟不上,“大人!”

这下不用宁枫给予答案,他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在刚刚的“暴动”中,不方便上去的女奴们和一些行动不便奴隶都被留在这里,但现在,他们显然也都知道了商人部落的变故。

正埋头大口吃汤羹的奴隶们全都抬起了头,和刚刚漠然的表现相比热切的多。

女人们嗓音的沙哑表明她们很少开口,紧张的说着什么,似乎在表达热切与赞美,但她们的知识储备量实在匮乏,好在宁枫现在耳边朦朦胧胧的也听不真切。

“幼崽呢?”宁枫的喉结动了动,他的声音依旧沉着冷静,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女人们愣了一下,她们面面相觑,最终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抱着一小团走了过来,“在这。”

这道声音正是刚刚两次开口的人,杂乱干枯的头发,干瘦凹陷的脸颊,和格外浑浊的眼睛,是个委顿枯槁的男人。

干瘦的手臂抱着的正是新生儿,很小的一团皱皱巴巴,火光照在她的身上显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红色,她太孱弱了连哭都没有力气,只是张着嘴,“刚降生时哭了两声,还活着。”

平淡的语气没有一丝欣喜或高兴。

男人本身过于消瘦,显得眼睛尤其大,他低头看着臂弯里努力呼吸的新生儿,声音干涩迟缓,似乎在解释,“以前幼崽诞生,就会被商人带走。”

生育会耗尽女奴的精力,本就孱弱的她们几乎全都没有奶水,更没时间去养育孩子,因为身体一恢复好她们就要继续受孕。

也就代表,这些女人只会生孩子,而没有养育的经验,她们对孩子也没有感情,商人部落把本就不正常的关系压抑的越发扭曲。

或许是受了那个梦的影响,宁枫恍惚间不受控制的做出联想,如果将商人部落的奴隶设想成他熟悉的人,比如这个死去的女人是古树之下的某个人——

金子,那个朝气蓬勃一脑袋鬼点子的姑娘,还有与宁枫所思所想颇为相似的林绫、善用兽形享受天空的雁灵,以及失去一条小腿还能负责放哨女孩,又或是古树之下曾和宁枫打招呼的任何一个女人。

如果她们在宁枫看不到的地方被困,因为非自愿的生育而死……宁枫只是略一假设,比先前更加灼人的痛感从他搏动的心脏流出来。

孤身一人时宁枫当然可以对全部的生命一视同仁,可随着与其他人有了交集构建牵绊,他也是人,自然会对身边的伙伴、朋友、家人与爱人倾注感情。

而眼前历经苦难的女人们也有她们的家人朋友,如果是他们亲眼所见这些,怎么会不痛苦?

青年站在燃烧的火盆之间一动不动,一身雪白的皮毛恍若积雪的松柏,脸侧的伤痕已经结痂,未被皮毛覆盖的手臂与小腿残留着正在愈合的深红色伤疤。

遍体鳞伤的模样让宁枫精灵一般俊美无暇的外表更为真实,皮肉的疼痛并未影响宁枫的行动,反而让他的大脑更为清醒。

叶磕磕绊绊摔了几次,手肘和腿上阵阵隐痛,但他不敢吭声,生怕引火烧身,他想不透这个看起来清俊沉静的青年下一秒会不会杀人,人不可貌相,这个苦头他吃的够多了。

女奴们也都很有眼色的闭了嘴,女人的死亡自然也会刺激到她们,但是这种事太常见,她们很难有什么大的反应。

只有那个褴褛干瘦的男人还抱着那一团新生命,用平静无波的语气提出尖锐的问题,“您在为她的死亡悲哀吗?”

宁枫并没有惊讶于对方的大胆,甚至坦诚回应,“嗯。”

这下轮到对方惊讶了,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男人抿紧干裂的嘴唇低声补充道:“她本不会死的,这个幼崽很小,只要搅碎再取出,或许她还能活。”

从前商人有时也会这么选择,兽形没用又过于孱弱的幼崽活下来的几率很小,不如女奴快些养好身体有价值。

或者说,他们都以为女人会这么选择,不管是她从前的经历,还是她刚刚从司南手里弄走肉干的举动,都表明了她非常想活着。

但女人在浓郁的血腥中取出了这个孩子,当然不是因为什么蒙蔽人性的母爱。

她只是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身体太过虚弱,以至于激烈的情绪波动就能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想往出爬,又流了太多血,已经没了力气。

她不想死,可被虐待许久的身体依旧掏空了底子。

“您想知道吗?这个可怜女人的过去?”

男人抱着那个皱皱巴巴的小生命坐在干草上,动作生疏而费力的从那些浓稠的汤羹里倒出些液体,给这个小东西喂了一些。

宁枫没回答,男人就自顾自的开始倾诉。

死去的女人是骤雨季初期被抓进商人部落的,那时她就怀着孕,听说是她从前伴侣的孩子,但奴隶中一直没人知道她怎么沦落成奴隶的。

可以想象,商人对孕妇并没有怜惜,甚至格外的虐待她,不到五天她的第一个孩子就没了,女人也满身没好肉的被扔回了兽槛。

再然后,她刚修养了十几天,就又被选中成为女奴,最后怀上了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兽人们的孕期与肚子里的幼崽兽形有关,可以根据怀胎时间和父母的兽形判断孩子大概属于什么。

这次怀胎将近四个月,耗尽了女人的精力,她是真的想活着,可在这个世界,连活下去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最后时刻女人或许是感到解脱的,因为男人看到了她嘴边那不明显的弧度,当然,也可能是失血过多太冷导致的肌肉抽动。

就让这个孩子活在地狱吧

这是爱,也是恨,是死亡,也是新生。

“……”宁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男人的描述很干巴,没有任何修饰,甚至有些粗糙。

可他听懂了

“她一直说着饿,我们想喂她喝点汤羹,但是没办法,她咽不下去了。”这一切就发生在几分钟甚至百秒之前,但男人表情木然,借着火光观察青年的神色,他想确认一些东西。

宁枫的视线落在那个皮肤通红的婴儿身上,喉咙动了动,还是从怀里的半块白果上扣下来小指甲大的一块。

他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司南也是站在这,做了一模一样的事。

但宁枫终于意识到自己太依赖白果了。

这里近三百个兽人们身体状况都不怎么样,很多人活着就是一口气,宁枫不会在这久留,暴风雪一停肯定要迁徙回铁山部落或是古树下,那时候又有多少人会坚持不住,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死去?

白果的数量很有限,更何况结出白果的植株还是危险程度拉满的鳞片藤蔓,它们要吃大量的血肉才会结果,下一次能弄到几颗还是未知数。

宁枫不得不承认,在意识到死亡是如此的稀松平常后,他担忧,如果白果被消耗一空,他的家人——司南、金子、方辰等等那些他倾注了感情的人,濒死时该怎么办。

他坦诚的惧怕着,且想留存后路。

宁枫的手指痉挛着蜷缩起来,那些已经愈合的细小伤痕似乎又泛着细密的刺痛,扎向他。

学会正确救人的时候他竟也学会了“自私”。

真是残酷的剖析。

宁枫忽然俯身蹲下,拿过男人手里质量粗糙且缺了一角的小陶碗,汤羹里倒出来的浓稠清汤已经变凉凝固了。

这里炭盆虽多,火光与阴影一齐跃动着,但宁枫速度够快,动作隐蔽,往里扔小小的一块白果还是不明显的。

他还是没法看着一条命在自己眼前咽气。

杀人之后的赎罪也好,没用的不忍也罢,合理规划白果使用的事还是要从下次开始。

将陶碗在火上燎了一下,温度上升,白果自然化开,宁枫轻轻晃了晃,重新把碗递过去,“你在这待了多久?”

话题跳跃之大让男人意外,他不在意陶碗的热度,直接接过来,茧子多到有些变形的黝黑手指早就习惯了极端的冷热,“……十几年了。”

宁枫缓缓抬头,“?”

当了十几年的奴隶还没死不能说少见,只能说商人手里的奴隶绝对就这一个。

“一会跟我来,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男人正小心的给幼崽喂碗里加热过的汤水,手一抖,差点全洒出来,他想说什么,但宁枫转过了头。

环视了一圈周围大着肚子的女人们,宁枫眉头皱着看向跟个雕塑一样傻站着的叶,下了定论,“这里呼吸不顺,叫司南派几个人下来,帮他们上去——”

顿了一下,显然他在思考该如何安置人数是商人二倍有余的这些兽人:“暂时在商人住过的雪窟里挤一挤。”

叶张了张嘴,眼神在破损的兽槛左右徘徊,又看了看更下一层黑漆漆的方向,最终咬咬牙,再次上了阶梯。

有人上去传话,只说了是宁枫的意思,司南自无不应。

宁枫稍微等了片刻就有很多手脚麻利的奴隶跑下来,殷勤的干活。

尽管都是在积雪下生存,但上层的空间不管是整洁程度还是空气流通都要好上数倍,将商人们用来容身的那些雪窟清点出来,几个人挤一挤,这些人也算安定下来。

此时,推测时间为凌晨

司南正在给最后一批忙碌结束的奴隶们分发了食物,当然,资源都是从商人部落的仓库取来的。

抬眼看去,这里有曾给商人当过“宠物”和“奴仆”的奴隶,有因体弱残缺而被放弃随时可能被扔出去喂野兽的奴隶,也有被统一豢养的幼崽奴隶。

此刻,全都乌泱泱挤在一块,肢体不全的人影在这十分常见,都在埋头吃东西。

在雪窟里找不到地方的人也不会离去,他们宁可就在寒冷的雪墙通道里一个挨着一个,也要聚在一起,这似乎是让获得安全感的方法。

面对刚到手的一碗热腾腾的汤羹,奴隶们都不怕滚烫的舔着喝,但又吃的很慢,碗都凉透了,他们也才吃下去一小半,表情很是享受。

从前商人们常拿奴隶取乐,会故意用滚烫的或冻实的食物逗他们,饿急了的人可不管食物会把口腔牙齿造成什么样的损伤,只会抢着囫囵咽下,

而且奴隶没有储存的习惯,从前他们根本吃不饱,就算能忍住饥饿勉强从牙缝里省下一点土粮混杂的干饼,可只要失去意识睡那么一会,这饼子就不知会进谁的肚子了。

现在大体都安定下来,但奴隶们更愿意围着火堆在这吃东西,他们并不急着找地方住,因为早就习惯了蜷缩起来就能睡觉,相比之下,食物可是相当珍贵的。

女人的死亡不是第一例,发放事物时也在统计人数,有些体弱的奴隶无可挽救的死了,但宁枫和司南第一天到达商人部落就动手,已经是破局最好的结果。

饿太久的人不宜一次吃太多,司南下了命令每人只许吃一碗,却还是怀疑这些奴隶会不会多领偷吃。

司南留意观察着,有了个令人意外但也算合理的发现。

奴隶们根本没有挑战规则的念头。

甚至有的奴隶会有意讨好,主动展示自己的确只吃了一碗,似乎想借此表示自己是听话的。

司南恍惚间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没变,只换了个“新主人”。

若是个被权力冲昏头脑的,怕不是当场就忘了自己本要解救奴隶的初衷,但好在奴隶们这次遇到的是宁枫。

奴隶们很兴奋,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商人部落里吃到热乎乎的汤羹,很浓稠,饱饱的填满干瘪的胃囊,让皮包骨的僵硬四肢都暖了起来,身上的冻疮好像都不疼了。

至于味道好不好?这并不是他们的关注点。

也有头脑灵光的奴隶反应过来,所谓的领地竟然只来了两个人,但他们都没选择继续思考,毕竟商人都死了,现在有吃有喝能活着,没必要自寻烦恼。

反正司南已经答应,他的主人会收留大家。

不管是去所谓的领地过“好日子“,还是在这里继续当奴隶,都没差。说白了,对于司南那套美好生活的描述奴隶们只是向往,但没怎么信。

只要过的比从前好就行。

奴隶们小声交谈时大都围绕着“食物真多”“好像有肉味”以及“火堆好温暖”“在这里不会呼吸困难”这种简单且基本的自身感受。

重回到上层的宁枫恰好就站在雪窟之外的阴影中,他静静听了片刻,身后的男人还抱着那个皱皱巴巴的新生儿,这次用干净的布片包着,幼崽也没有随时要死掉的模样。

男人不知道宁枫想知道什么,他思来想去,决定倾诉最重要的事,“大概十年前,也有一次类似的情况。”

宁枫果然转头,暗银的发丝从肩头垂坠,光斑在高挺的鼻梁下洒落一片阴翳,瞳色幽深的绿眼睛似乎在暗示男人说下去。

“那个时候,我就是商人的奴隶,幸运的是我有一个比亲兄弟还要可信的友人,我们一起商量着要如何从被看管的境地解脱,要怎么从这个地狱逃出去。”

宁枫没冒然接话,他觉得这个男人并不需要自己的回应。

果然,沉浸在回忆的男人继续开口,“也是十五六岁正有力气,那些商人又从没被奴隶反抗过,我们准备了很久仗着人多,成功杀了他们的老族长。”

宁枫皱眉梳理一遍,确定不是自己理解错了,“你们成功了,可你还是奴隶。”

男人笑了,他的牙齿有些残缺磨损,显然这十几年的奴隶生涯让他吃尽了苦头,“啊,因为就和现在一样。”

他腾出一只手,指向雪窟中围坐在火堆四周的奴隶们,大部分人的乖顺谄媚都很正常,为了活着不分高低贵贱。

但某些人殷勤的围着司南,显然比普通的讨好更加努力,那副模样实在似曾相识,“不幸的是,我的友人被大家吹捧着,忘记了我们最初的目标。”

明明约好了要逃离地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们就能回家了,却有人停住了脚步。

男人到现在还记得,自己正计划着要如何离开这活下去,他的友人却变了表情,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我们留下吧,没有比这更好的部落了。

宁枫的眉头跟着皱起,脑海闪回之前的一幕幕,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你的友人,叫什么名字?”

“他以前没有名字,我们都叫他小鸟。”

“不过后来他自己取了一个,鹰眼。”男人从回忆中醒来,笑了笑,低头看着怀里皱皱巴巴的小生命,本以为这个小东西很快就会死掉,却没想到现在不仅撑过来了,还呼呼大睡着呢。

脑子里有意分神想着别的事,男人说出的话语却依旧带着稔熟的意味,“他总觉得自己的眼光长远,有先见,是最厉害的金雕。”

……金雕

宁枫记得叶曾说过那人的兽形是兀鹫,但叶本身还没完全加入商人部落,道听途说不必全信。

“这一任商人族长,被我杀死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宁枫却没被幼崽转移注意力,看似询问,语气却是肯定的陈述。

男人整个人僵直了一下,扯了扯嘴角,良久才吐出两个字,“……鹰眼。”

“…………”宁枫久久沉默,用力闭眼呼出一口雾气,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捏紧,骨节泛着青白。

是了,商人部落的成员的确都是蚕食同类的恶人,可那之前呢?他们是谁?一个人总不会生下来就能杀人。

可受害者变成加害者,这太荒谬了

十几年前,一群具有反抗和牺牲精神的奴隶在商人的压迫下奋起,他们成功了,但在接下来如何选择时发生了分歧。

男人想逃离这个地狱,但友人尝到了在地狱当王的快感。

两人因为权力和欲望产生了裂痕,当时还发生了什么?商人族长定然邀请过男人加入“新的商人部落”,男人一定选择了拒绝,或许还说了什么激怒了对方,最终被关押在兽槛。

雪窟内火光明亮温暖又热闹,雪窟外的长廊晦暗冰冷又孤寂。

宁枫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还不到梳理的时间,“他没杀你,为什么?”

语气太过平常,脱离一切客观主观和身份地位的因素,只是单纯的讨论。

“……这十几年,我也一直在思考。”

“直到刚刚听见他的死讯,我好像明白了。”男人没有用鹰眼来称呼商人族长,宁枫过于冷静的态度让他一直绷紧的精神不自觉放松,死寂沉沉的语调也有了些起伏。

“我苟活至今,无论如何都没寻死,就是想要见证他选择的这条路最后能走到哪里,而他不杀我,可能也是想让我看到……他是对的。”

“当然,说不定是他早就忘了我这号人。”

故作轻松的语气,但男人和宁枫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男人能活到现在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奴隶的寿命没这么长,不论横死或病死,能活上三五年就算长寿了。如果对方真的忘记这段过往,男人就和其他奴隶没有不同,按照概率看他也早该死了。

当然,这不代表男人的处境有多安心,毕竟曾亲密无间的友人都能翻脸,谁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下杀手,宛如高悬在头顶的利刃,心思脆弱的人绝对会被逼疯。

现在商人族长已死,为何迟迟没有杀死男人的答案也永远不会有确切定论。

宁枫整理思绪,向男人伸出手,简短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宁枫。”

他的身上看不到颐指气使的架子,虽然男人能感受到青年偶尔也会脱离普通兽人的思维俯瞰着他们,但那绝不是高高在上的蔑视,更像是一种悲悯的垂怜。

男人不明白这个伸手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单手抱着怀里的小生命,试探着观察青年的表情,缓慢的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掌干裂粗糙,老茧像是枯死的树枝,和青年白皙细腻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男人仿佛被马蜂蛰了一下,一触即分。

不知为何,此刻的男人竟也像获得了新生,他已看出面前青年和之前的他们不一样,“我的兽形是没有尾巴的狐狸,从前……都叫我无尾。”

名字的话题告一段落,他们再次沉默下来。

“我可以去看他的尸体吗?”男人自认为已经把自己比其他奴隶多知道的事说了出来,他想看到结局,想为过去做个了结。

宁枫点头同意,却多问一句,“无尾,你会写字吗?”

男人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是第一次感到惊讶了,青年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个问题都超乎他的认知,“……不会。”

宁枫也不意外,“回到我的领地,会有人教你识字,到时候,你要把知道的事一件不落的写下来。”

发生过的事不该被岁月遗忘,那些数不过来的奴隶也该有存在的痕迹,不管是商人部落失败的变革,还是无尾的见闻,至少都应该被记住。

有人迷失于欲望,也会有人将一件事贯彻一生。

宁枫注视着无尾佝偻的脊背,干瘦肢体让他看起来摇摇欲坠,很难想象他是怎么熬到现在的。

意志力嘛……

“以及,向你表示敬意,无尾。”宁枫的喉头动了动,吐字缓慢而清晰,真挚的勾勒着某种不可见的东西。

抱着新生命的无尾浑身一震,呆呆的回望,他张着嘴一双眼睛也睁得老大,看起来就像是要从眼眶脱落,他的确被震惊的不轻。

敬意?自己有哪里值得吗?这十几年无尾即使没有真的死去,各种苦活也都没少干,他的精神在日复一日不见光的监牢里消磨着,被鞭打都是最轻的,好在他的肢体还没有残缺,但浑身的伤病让他只能苟且偷生的活着。

恍惚间,无尾似乎回到了和友人发生分歧的那一天——

友人还很年轻的脸就在眼前,意气风发,“留下来吧,我们一起,一定可以把商人部落发展起来的,你总是能考虑到兄弟们的切身感受,他们都很喜欢你。”

“我也一样。”

……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离开这,我们还能去哪!三年过去了,你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你能确定他们还活着吗?再说一次,我们都是被卖给商人换粮的,你还想再被卖吗?”

友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哽咽化为利剑,把无尾那些理想主义的劝说都刺得粉碎,“我的翅膀断了,羽毛也长不出来,再也飞不了,你让我怎么离开!”

……

“太固执了。”新任商人族长穿上了比前代商人更为顺滑的兽皮,那张还算年轻的脸被刻上了阴沉的皱纹。

完全陌生的友人隔着兽槛围栏注视着无尾,眼神像是失望,又像是刺痛,最终只剩叹息。

“无尾,你还是在笼子里待着吧。”

……

拔毛断翅,等于宣判了金雕的死刑,作为奴隶的那段日子剥夺了他们的一切,金雕再也飞不到蓝天。

能被错认为兀鹫的金雕早就没了从前羽毛金亮的模样,耻于解释,索性就当一只秃毛的兀鹫。

被叫做小鸟的金雕早就死在了某个寂静的夜晚,活下来的,只是那个名为鹰眼的商人族长。

宁枫静静注视着无尾有些踉跄的背影,并没跟上去。

说钦佩当然是真的,无尾的情绪一直很平淡,或许是十几年的奴隶生活带来太多的苦痛,让他有更多的时间转动大脑思考。

无尾的眼中没有恨,他没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恨友人,更没有同情友人的死而去恨宁枫,他甚至平和的对一个与自己没有关系的幼崽也能分出来一些看似微薄实则救命的善意。

他是沉默的,因为清楚自己的力量并不强大,在活着都需要勇气的时候他没有无谓的逞能,但他又是伟大的,因为他的灵魂在这人间地狱的啮噬煎熬下依旧完整,熠熠生辉。

可怕的并不是身处绝境,而是精神的湮灭,如果连自身的意志都被吞噬,只会被同化为滋生罪恶的温床。

无尾的存在,某种程度上让宁枫更加坚定。

想要兽人们能够安稳的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首先要提供整体和平的大环境。

最需要的就是极具力量的领主,不单指□□与兽形的强大,更重要的是领主的意志,这往往会直接影响到领地的发展方向,乃至是结局。

作为一方领主,他必须是坚不可摧的,面对恶,他必定要毫不动摇的裁决。

兽人们希望可以遇上仁慈的领主,却一定不希望自己追随的领主优柔寡断,不分是非的烂好心。

身为白狼领地的领主,他当然做得到。

但作为宁枫,一个单独的人而言,他想和司南说说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然后在对方怀里好好的睡一觉。

一整天只在刚刚小睡了一小会,即使是他,也累了。

宁枫正要走向人群中的司南,惨叫声又突然响起,穿透雪层,精准的钻进了他的耳膜。

起初以为是梦境般的幻觉,但求饶和咒骂虽朦胧,却也表明正在发生,或许就在脚下的某一层积雪。

过于敏锐的听力让宁枫和司南都能清晰的捕捉到这些声音,二人隔着人群对视,传达着无声的默契。

宁枫闭上眼,脸侧线条绷紧。

下一刻,他反手抽出别在腰后的小巧银白枪械,咔哒一声子弹上膛,青年冷着眉眼,面若寒霜,转身就快步寻着声音赶过去,行走间带起细碎的冰晶。

他再一次意识到,这的环境和古树之下完全不同,很难想象休息时间还需要规定。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