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夫诊断后,确认林正清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皮外伤,瞧着骇人了点。
林老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林月婵和穆朝阳更是。
大夫哪里敢多问这种勋贵家的内宅之事,虽然看出来是被打的,也只是当什么都不知道,开了药方让丫鬟去抓药来,又留了跌打损伤膏,便走了。
大夫一走,穆朝阳便直接扑到了矮榻旁,担心地看着已经被大夫用了药昏睡过去的林正清。
林老夫人使了个眼色,秦妈妈便上前把穆朝阳给扶了起来:“地上凉,二小姐快起来,大少爷已经用过药了,就让大少爷先好好休息一下。”
穆朝阳一心扑在林正清身上,压根没觉出秦妈妈这话这举止有何深意,只道:“我没事的,我担心正清哥哥……”
秦妈妈到底也是看着清哥儿长大的,如今这般,她又如何不心疼。
表少爷心疼昭姐儿,是应该的,给妹妹出气倒也无可指摘,就是下手有些重了,这都把人打的满脸血了……
秦妈妈瞧一眼榻上的清哥儿,眉头跟着心尖就不自觉拧一下。
两只眼睛都肿了,一脸青紫,嘴角更是肿的老高,真是……清哥儿这次是在真遭了大罪。
但刚刚清哥儿说的那些话确实也有些过了。
原本多融洽的一大家子,怎么就闹成了现在这样子?
哎。
秦妈妈一边在心里心疼,一边强硬地扶起穆朝阳:“清哥儿有庆芳她们照看呢,二小姐心急擦药时失了分寸可就不好了。”
林月婵到底是熟悉秦妈妈的自然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出声制止了朝阳继续的打算:“朝阳,不要添乱了……”
到了这个时候,穆朝阳才总算反应过来秦妈妈刚刚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母亲一眼,而后又看向外祖母。
虽然心有不甘,但她到底还是低下了头,轻轻嗯了一声,慢吞吞移到一旁母亲身后。
秦妈妈回到老夫人身后的时候,看了眼还把昭姐儿护得严严实实的元哥儿。
若是不论别的,元哥儿确实很有长兄的风范,也能挑起一个家族的重担,如今这般年岁就已经在军营站稳了脚跟,声望又这般盛,必然前途无量。
反观清哥儿,确实有些拎不清了。
怎能儿女情长至此?
心疼归心疼,秦妈妈还是很明是非的。
当然这是家事,还是这么大的家事,秦妈妈自然不可能发表什么看法,她只愿老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林老夫人坐在那儿缓了好一会儿,脸色十分难看。
穆昭朝站在哥哥身后,看着外祖母如此,十分担心,她蹙眉看了片刻,而后上前。
刚动了一下就被哥哥侧身拦下。
穆初元妹妹是要替自己顶罪,他当然不答应,也绝对不允许。
穆昭朝冲他摇了摇头,又示意他看外祖母的脸色。
穆初元确实也注意到了,外祖母在气头上,且还是他动的手,他本想过去,又怕过去了外祖母会更生气,便只能在一旁站着留意着外祖母的状况。
穆初元犹豫了下,他不太清楚外祖母到底气到了什么份上,若妹妹过去被责罚了呢?
于是他便和妹妹一块过去。
穆昭朝倒也没拦着他,快步走到外祖母身边,她忙倒了热水递给哥哥让他侍奉外祖母喝点热茶,而后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薄荷油,给外祖母均匀涂抹在太阳穴处,还按摩了一会儿。
而后又倒了一些在掌心搓热了往外祖母口鼻处虚虚捂了捂,闻一闻,提神通窍缓解一下情绪。
林老夫人堵在胸腔的这口气是缓了,但看着眼前又是给自己按摩太阳穴又是给自己递茶的两个外孙,林老夫人情绪又更复杂了。
她看了眼站在那儿没往她跟前凑过来一步的女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月婵也是对上母亲的这一眼后,反应了过来。
只是已经晚了,她这会儿过去只会显得敷衍多余。
可若不去更显得她不孝。
犹豫片刻,她还是上前道:“母亲,母亲你……”
林老夫人抬手示意了一下,让她不用开口了。
林月婵愣在当场,尴尬极了,伸出去的手更是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不是。
尴尬了好一会儿,她这才红着脸轻轻点头退到一旁。
没片刻,脸上的红,又转为白。
连站在那儿都有些无地自容。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极了,没有人说话,好半晌林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她准备说什么时,穆初元先开了口:“外祖母瞧着好了许多,若是没事了,我便带妹妹先回去了,外祖母要注意休息。”
说着就要带着妹妹离开。
林老夫人稍怔片刻,便反应过来外孙子是什么意思。
他不认为自己打清儿的举动有错,也不打算认错,所以先开了口表明自己的态度,免得一会儿场面难看。
其实就是,妹妹他一定要护着,不想她一个人留在林府,等会儿会被人算账。
当然,外孙子不是在防她,而是要防林家别的人。
最主要的就是舅母和舅舅。
穆初元可不敢想象舅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他现在对舅母一点儿情分也无,完全是把她当成一个对妹妹不利的重点关注对象。
本就是林正清出言不逊在先,对自己的表妹如此刻薄,丝毫不见一个男子该有的胸襟和气度。
更别说,他还沉湎于男女之情,一点儿体统都不顾,她对他抱有厚望,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被迷了心智。
林老夫人又是痛心又是恨铁不成钢,最主要的还是失望。
她看了看外孙子,又看了看正忧心不已看着自己的外孙女,末了她疲惫地点头。
连应一声,都做不到。
没力气发出声了。
穆初元伸手要带妹妹离开。
穆昭朝自然知道哥哥是什么意思,她以眼神示意哥哥稍等一会儿。
在穆初元困惑的眼神中,她快步走到秦妈妈身边,小小声跟秦妈妈说,她刚刚过来时带过来的小蒜粑等吃食等会儿怎么热了怎么做着给外祖母吃。
“……小蒜粑直接上锅蒸一下,就可以吃了,也可以油热小火煎至两面金黄……不过就是粑不好消化,别让外祖母吃多了,吃个一两个就可以了……”
“焦糖布丁的话用我带过来的那个黄油……煮焦糖水的时候要注意别煮过了,锅底均匀冒泡就可以装小碗里了……牛乳和鸡蛋要搅拌均匀过筛……上锅蒸一刻钟左右即可,不要蒸太久了,蒸太久口感不够滑嫩……”
“屋子里的薄荷也该换掉了,我又带了几盆过来,还有花束每天要换一次水……”
“酸枣芽茶……”
……
事无巨细,几乎是叮嘱了一遍。
听得秦妈妈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慈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昭姐儿是嫡亲的亲孙女呢。
如此周到,如此细心,她都自叹不如。
林老夫人也十分动容。
她虽老了,但并不糊涂,眼也不瞎,谁真心对她,她看得真真的。
也是因此,她也更觉愧对昭朝。
没能一早给她做主,到现在依然让她受委屈,都是她的不是。
她不能再优柔寡断了。
否则,不止害了昭朝。
还会拖累夸林家。
叮嘱完了,穆昭朝又过来对外祖母道:“外祖母,我今日就先回去了,过两日我再来看您,您要是得空的话,也可以去庄子上看看,花圃里的花,都开了。”
林老夫人心情好转了些,冲外孙女笑笑:“嗯。”
穆昭朝也冲外祖母笑笑:“那我和哥哥先走了,外祖母记得按时吃饭,无论如何都不要不吃饭。”
林老夫人再次点头:“知道了。”
穆昭朝这才放心,跟着哥哥离开。
走的时候,看都没看那边正期期艾艾盯着她的林月婵一眼。
至于,穆朝阳,她就更不可能给眼神了。
被女儿如此忽视,林月婵既心痛,又着急。
可女儿刚刚就已经跟她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她再纠缠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只会让她更痛心罢了。
反倒是儿子,现在居然也对她这么狠心冷漠。
林月婵死死盯着儿子。
穆初元倒是抬头看了母亲一眼,这一眼,带着失望和压抑的痛苦。
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径直带着妹妹出了门。
林月婵:“……”儿子也对她失望了吗?
她脸上凄楚和悲痛,缓缓平静下来,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
心里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至于她身旁的穆朝阳,则是全程都被穆初元和穆昭朝无视。
哪怕穆朝阳一直盯着哥哥看,想让哥哥看看自己,哪怕只是一眼,她就满足。
但从始至终,哥哥都没看她。
一眼都没有。
就好像,她是空气。
就这么直接走了出去。
穆朝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痛彻心扉,什么叫不被待见。
可她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
哥哥不想在搭理自己,那就……就当没这个哥哥了。
想要什么,总要自己争取,要不然就只能任人鱼肉,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我没有错……我没错!
她白着脸,紧紧咬着嘴唇,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
可是安慰着安慰着,她还是突然热泪狂掉。
哥哥、哥哥真的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吗?
穆昭朝都不喜欢正清哥哥了!为什么她不可以!
她刚刚明明都说了,她答应取消婚约了啊,哥哥为什么还是对她这么冷漠?
看着穆朝阳脸上的泪水,林月婵突然就感觉不到心疼了。
她眼前浮现的是刚刚儿子不顾一切冲过去打正清的样子。
她从来没见儿子那个样子过。
也不知道儿子还有这样一面。
平心而论,若是正清刚刚说的那些话,换到朝阳身上……林月婵眼皮突然颤了下。
若是换到朝阳身上,她可能……可能也会扇正清一耳光罢。
林月婵闭了闭眼。
儿子说得没错。
她确实偏心。
确实错了。
还错的离谱。
只是……
昭朝已经跟她离心了,她已经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在沉思,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而这边,穆初元带着妹妹出了院子后,便收拾好表情和情绪,笑着对妹妹道:“现在时辰还早,要不,我带妹妹去澄江楼喝杏花酒,再赏一赏护城河已经抽穗的柳枝?现在正是赏柳的好时节……如何?”
穆昭朝看哥哥一眼:“都可以的……手疼么?”
穆初元一怔:“什么?”
穆昭朝下巴点了点哥哥的手,示意他:“刚刚……手疼么?”
那么一拳一拳打上去,力道那么大,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哥哥的手肯定也疼。
穆初元笑了笑,不在意的抬起手在妹妹面前翻转了几下:“不疼啊,我这可不是手,是铁拳头。”
说着当着妹妹的面表演两个拳式。
见哥哥的手确实没红也没破皮更没肿的地方,穆昭朝这才放心。
穆初元本想跟妹妹说,要不是外祖母和母亲在场,他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绕过林正清。
但抬眼看到他们这会儿还是在林家,穆初元便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对妹妹道:“想学么?回去哥哥教你两招。”
穆昭朝笑着点头:“好啊。”
哥哥的身法和武功造诣,在他那本强取豪夺文里,也是一流水平,跟着这样的高手,就算只学个皮毛,也受用匪浅。
穆初元很开心——妹妹没有被他刚刚的样子吓到,还愿意同他学拳,看来他在妹妹心里的形象并没有因为刚刚的事情有什么大的改变,这样他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笑着,刚毅转过这片竹林,往二门的方向走时,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穆存山和舅舅。
满脸笑意的穆初元和穆昭朝,看着这两人,脸上的笑齐齐一顿。
穆昭朝情绪收敛得比较快。
本就是无关且不在意的人,穆昭朝只是因为偶然碰上,稍稍有些惊讶,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她敛了笑,神色淡淡,眼神更是冷漠地静静瞧着他们两人。
穆初元心情就稍稍复杂了些。
毕竟舅舅和父亲在他成长过程中一直都在,他们之所以这么匆匆赶过来,必然是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
穆初元下意识想要把妹妹护在身后,穆昭朝倒是没在怕,他拍了哥哥一下,示意哥哥不用紧张,她也不用躲。
她还不信了,穆存山还能动手打她不成?
穆存山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儿子之前的那番话,月蝉已经尽数转述给他,如今在看着这个亲生女儿,穆存山有些不自在——不是嫌弃,而是因为之前自己的行为偏颇,愧疚之下的不自在。
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打人啊,这不是和莽夫无异?
这般想着,他忙移开视线看向穆初元。
“初元,你怎么这么冲动?”当着大舅哥的面,穆存山自然是要训儿子的。
虽然是正清口无遮拦在先,但到底先动手打人的是他的儿子,还把人给打得这么严重。
当面责备,其实也是一种保护,他想儿子应该会懂他的苦心。
孰料……
“我一点儿都不冲动,”穆初元平静地看着两个长辈,语调无波无澜道:“我不冲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父亲和舅舅想必更清楚,今日只是给正清表弟一个教训,让他好好知道一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若是再有下一次,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不顾亲戚之情。”
林家舅舅脸色登时就变了。
他指着穆初元:“你打了人还有理了,初元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把我当舅舅吗?”
穆初元看着他:“就是因为把舅舅当做最敬重的长辈,所以我才没有打死他。”
这话一出,穆存山和林家舅舅都惊了,也静了。
他、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他们可是亲人啊!还是亲表兄弟,打死他?打死?这种话也是能说得出口的?
穆存山回过神后,先是冷斥了儿子一声:“初元!注意言辞!”
穆初元看着父亲,继续道:“父亲,我的言辞已经很注意了,我说过了,今日我但凡不冷静一点儿,你们就是来给他收尸的!”
话落,不等林家舅舅再开口斥责他,穆初元便又看向舅舅直言道:“母亲跟我说过很多次,年轻的时候,她外出赴宴游玩,遇到一些言行有悖的纨绔,舅舅可是当场要把人打哭的,怎么,舅舅维护妹妹可以,我维护妹妹就不可以了?更别说正清表弟口出恶言,换做舅舅,估摸着不打死他,也得把他打废罢!”
被他这么一堵,林家舅舅反而被堵的哑口无言。
他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把月蝉当眼珠子护的,谁若是敢欺负月蝉,他都能提刀砍人。
可……
他眉头皱了皱。
穆初元直接说出他的心思:“舅舅想说,我打的那人是我的表弟么?”
林家舅舅没有说话。
因为他刚刚说了,就是因为清儿是他的表弟,他顾着亲戚之间的情分,才只是‘教训’了一下,既没有打废他,也没有打死他。
理智上说,穆初元的行为没有错,他保护妹妹,替妹妹出头,教训欺负自己妹妹的人,很合理,可……那是他的儿子啊!
林家舅舅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快把他堵炸了。
说了这么多,见舅舅已经说不出话了,显然也知理亏,但穆初元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继续说道:“舅舅,我喊你一声舅舅,还是把你当舅舅的,我要劝舅舅一句,子不教父之过,舅舅若是不好好管教正清表弟,他再胆敢欺负我妹妹,哪怕再说我妹妹一句不是,我都不会轻饶了他。”
林家舅舅震惊极了:“你个小兔崽子,以为长大了就翅膀硬了,竟然敢威胁你舅舅?”
穆初元十分有礼貌地道:“不是威胁,是忠告,舅舅最清楚,若他不是舅舅的儿子,若他不是我的表弟,他今日不断一条腿,我就枉担妹妹喊我一声哥哥!舅舅也是做过兄长的人,这种事情舅舅是最清楚的!”
林家舅舅哑然的同时,突然想起了温家和袁家的事。
那袁少卓对温小姐出言不逊,温家可是活生生断了他四肢,还把人打了个半死。
现在又把袁家一家赶出了京城。
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满京城都猜测这一切都是是温家大少爷的手笔。
他之前还在下值后,跟那个妾室闲聊时说过,若是他年轻时那会儿,肯定不是断那袁少卓四肢,打断了总归还能接好,他少说也得要他一条腿。
就凭他做的那些事,卸掉他一条腿,都是对他的仁慈。
一想到,穆初元和穆昭朝现在和温家,尤其是温家大少爷和小姐走得近,林家舅舅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不是威胁他,他、他有可能真的做得出来!
林家舅舅又憋屈又投鼠忌器。
想说重话,又怕这个外甥记恨上,真找机会对儿子动手。
不说什么的话,把人打成了这样,又让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舅舅,”穆初元看出舅舅的纠结,语气没那么强硬了,稍稍缓和了些:“将心比心,您可定是理解我的。”
林家舅舅堂堂一勋贵家的少爷,还如此年岁,登时就对着小辈口出脏言:“我理解你个屁!你个小崽子又没有当过父亲,你理解过我吗?”
穆初元:“我若是当了父亲,教出如此不堪的儿子,不用别人动手,我先打断他的腿,免得他愚蠢狂悖拖累全家一起去死。”
林家舅舅:“……”
穆初元朝舅舅抱了抱拳:“溺爱就是害,舅舅好好想一想。”
林家舅舅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被一个小兔崽子教如何教养孩子,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他纵横京城这么多年,没想被一个小崽子堵的哑口无言,林家舅舅简直无语至极。
穆初元倒是没在乎舅舅到底怎么想。
他是念着舅舅这么多年对他的疼爱,才手下留情,更真诚地忠告舅舅,该好好管一管林正清的言行了,他觉得他做得已经非常到位,也非常顾及情面了。
再有下一次,他说到做到,决不轻饶。
说完这些,他一手护着妹妹,就打扰绕开,从另一侧离开。
林家舅舅是不说话,但穆存山却无法忍受儿子这么无视自己。
还有女儿……她竟然就跟没看到他一样。
就算他和月蝉之前做错了,她无视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对了?
“初元!你给我站住!”穆存山厉声喊住他。
穆初元听下时眉头稍稍动了动。
眼底露出些许挣扎和失望。
原本他以为父亲母亲是真的知道错了,是真的会改正。
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他们知道错了是真,但改正是假。
他们始终还是把‘我们是她的亲生父母’挂在嘴边,以此来掩饰他们的过错。
在穆初元的心里,父亲母亲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在他心中的形象十分高大,但现在已经塌了。
他又难过,又心疼妹妹。
这让他想跟妹妹说,其实他们的父亲母亲是很好很好的父母,他们只是一时糊涂,再加上相处时间短,才一念之差造成了这些错事,但现在,他已经没有立场也没有底气再跟妹妹说了。
妹妹应该早就看透了,所以她早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不再认父亲母亲。
也不再回伯爵府。
她一直秉承的都是这个决心,是他心底还对阖家团员抱有着那一丝幻想。
穆初元突然好难过。
各个方面,都让他难过。
明明他们本可以阖家团圆,幸福快乐,父亲母亲却非要……生生把这个家给毁了。
因为太多失望,太过悲痛,穆初元抬头朝父亲看过去时,情绪十分明显。
也十分骇人。
穆存山就被儿子绝望又失落的样子给惊到了。
他皱着眉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他和月蝉,作为他们的生身父母,是有权利要求他们的。
“看到父亲也不打招呼,谁教你的规矩?”穆存山心里有些慌,但还是严词厉色:“殴打弟弟,不尊长辈,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穆初元失望地看着父亲,点了点头:“父亲说完了么?”
穆存山一顿。
就听穆初元继续道:“说完了,我要带妹妹走了。”
穆存山登时气极:“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穆初元不想跟父亲在争论什么,争论下去,太伤人。
他不想让那最后一点点形象也崩塌成灰烬。
“父亲有事情就说实情,”穆初元道:“没事情,我和妹妹就得走了。”
穆存山快气炸了,他颤抖的手指着穆初元:“你、你……”
你了半天,他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穆初元等了一会儿,见父亲也没下一句话说出来,便准备带着妹妹离开。
穆存山终于缓过这口顶上的气,怒道:“你这个逆子!给我站住!”
话落,他又道:“还有你,见了父亲也不见礼,要造反了不成?”
穆初元快崩溃了,他正要跟父亲讲道理,被他护着的妹妹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道:“是伯爷自己说的,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我不过是秉承伯爷的话罢了,这样也有错么?”
穆存山被气得胸口疼。
穆昭朝听了这么久,已经忍穆存山这个啥也不是的垃圾父亲忍很久了,她继续道:“我现在若是再跟伯爷行礼,见安,不是厚着脸皮非要高攀伯爵府的门第么?那还是算了罢,反正伯爷也从未把我当女儿,何必要自打自脸。”
穆存山抬手就要打她。
被穆初元一把拦下。
穆初元震惊至极,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父亲,你这是在干什么?”
穆存山指着穆昭朝:“我打死她这个不孝女!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她找回来!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穆昭朝火气也上来了。
穆存山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垃圾啊!
自己做错了,还强硬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她的不是。
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呸!
穆初元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死死盯着父亲,咬着牙道:“是父亲和母亲偏心太过,没把昭朝当女儿看待,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明明跟我说了,已经知道错了,现在又这样子,父亲到底要做什么啊!”
穆初元是真的快气死了。
相比于母亲的心软,父亲这种态度,才更让他寒心。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妹妹见都不肯见母亲一眼。
也就是妹妹是个女儿身,一个人在外生存艰难。
换了是他,早跑去边关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真的太失望了。
穆存山稍稍冷静了一些。
但他还是很气啊。
一家之主的威严,一个父亲的威严,被无视,被挑衅,他如何能忍?
穆昭朝从哥哥身后走出来,避开哥哥的肩背,看着恨不能一巴掌打死她的穆存山笑了笑道:“巧了,我和伯爷的想法一样,早知道回到伯爵府会被这么作践无视,任意□□,我真的宁愿你们不要把我找回来,至少不把我找回来,我还能开心地活着,哪怕苦点累点,至少我活得开心,也能活得自在,也不至于被你们一大家子逼疯,逼得在鬼门关走一遭,差点死在那个嫌贵奢华的伯爵府里,我真的是谢谢你们啊!”
穆存山脸色大变:“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你母亲什么时候逼过你,有什么时候要逼死你?”
穆昭朝冷笑了声:“放任满伯爵府的下人瞧不起我,嘲笑我,是不是你们做出来的事?我找你们说下人对我不敬,你们处理过吗?把下人赶出府亦或者严惩过吗?没有,这还不是在放任下人□□我?”
穆存山:“……”
穆昭朝又道:“我掉进池塘里,人都还没醒过来呢,也没一个大夫守着,太医也好,大夫也好全都去围着穆朝阳,你们管过我的死活?”
“行,”穆昭朝继续道:“我命硬,从高热中撑下来了,结果呢,你又不让厨房给我送饭,一个尚在病中的人,不给饭吃,还不是想让我死么?就给我安排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小丫鬟照顾着,没有拿刀子直接捅死我,我还要对你们感恩戴德是吗?”
穆初元震惊地转头看向妹妹。
他不知道还发生了这些事情!
妹妹从来没跟他说过。
府里的人更没有跟他提起过,父亲母亲更是提也不提,妹妹她曾经那么、那么艰难吗?
穆初元眼睛红得都快滴血。
穆存山也是十分震惊。
除了震惊还有些慌乱。
这不是他和月蝉的本意,就算禁食,那也是为了让她妥协低头,只要她肯认个错,他立马就会让人送饭菜进去,并不是要饿死她。
他只是……只是拿她没办法了。
至于太医和大夫,那是因为朝阳病的太重了!她情况已经好了一些,就让太医和大夫全都去守着朝阳,也没有不管她……
但现在,他再解释都已经无力。
穆昭朝笑了笑又道:“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伯爷说过?”
穆存山抬眼,警惕地看着她,她还要说什么?
穆昭朝道:“你们的亲生女儿,早就死了,就死在那个高热没有大夫治疗,又没有吃的的那天,伯爷和伯夫人,亲手杀死了,我现在就是死,也不会再认你们。”
话落,穆昭朝又道:“穆伯爷要是觉得,我受了这样的□□和折磨,被你们这么苛待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不能偿还伯爷和伯夫人的生身之恩,那穆伯爷说说,要怎么还?啊……不如,你们把我送回去好了。”
反正她现在已经挣了不少钱。
回去后就算不做什么,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婴宁郡主、青茵还有小陈将军这几个她关系好的友人也都摆脱了宿命,唯一牵挂的就只有哥哥,不过她现在心里已经有底,到时候也一定能帮哥哥摆脱最终的宿命。
而且,她又不是没长腿,把她送回去她还可以再换个身份进京啊!
哥哥还是会护着她,婴宁郡主和青茵自然也是一样。
根本不影响她什么。
至于阿岭,他不会在意她是不是穆大小姐的。
庄子的话。
她有灵泉在身,随便买块地照样能再打造一个‘有家山庄’。
她这拨怎么样都不会输。
然而……
“妹妹——”
“存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穆初元震惊地看着妹妹。
闻讯赶来,却听了个全部的林月婵登时急血攻心。
一边痛心女儿说的那些□□和苛待,一边又惊怒存山的话。
她那么努力地在挽回昭朝,存山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明明答应了她,要好好跟女儿认错,让女儿回家,怎么……怎么到了要把女儿送回去的地步?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急,于是哇地再次吐出一口血。
穆存山回过神,忙过来扶她:“月蝉?月蝉你怎么样?月蝉你……”
林月蝉快要疯了,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推了穆存山一把,硬是把他推开了好几步远,她白着脸,红着眼,嘴角吐出的血还在往下滴,看上去疯狂又绝望:“昭朝是我的女儿,你要把她送哪里去?你是想让我也去死吗!”
穆存山被林月蝉这个样子吓到了,当然更多的还是心疼,她没想到月蝉会这么在意昭朝这个女儿,刚刚的那些怒火,那些被挑衅威严后的恼羞成怒,全都烟消云散,他上前:“月蝉,是我的错,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
林月蝉再次推开穆存山,她不想再听他说这些,她地跟昭朝解释,于是她转头朝穆昭朝扑过来。
只可惜,扑到半路被穆初元拦下了。
林月蝉抬头一看是儿子,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哭着道:“初元,初元你帮我跟昭朝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跟她说,让她原谅我,让她回家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看着妻子这个样子,穆存山也终于意识到女儿对她有多重要。
他刚刚确实没控制住脾气,辜负了她的信任,不怪她生自己的气。
穆存山也上前:“我也有错。”
林月蝉马上道:“你听到了,你父亲也知道错了,昭朝……昭朝你回家好不好,昭朝……你不想和朝阳住在一块,让朝阳搬出去住,好不好?昭朝……”
原本看到母亲那么绝望那么难过,哭着要穆昭朝回家,穆朝阳脸色就很难看了。
现在又听到这话,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哪怕林月婵如此,穆昭朝也并没有靠近,相反,她还往后又退了一步。
这个样子的林月蝉,确实有点吓人。
至于穆存山。
算了罢,这样的父亲,她压根不想要。
眼风里瞥到妹妹后退,早就知道妹妹心意的穆初元,更加明白。
妹妹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她心里话。
她说了,她就是死,也不会认他们。
不是夸张,也不是放狠话,更不是气话。
而是她的决定。
现在道歉,已经太晚了。
“母亲,”穆初元决定先稳住母亲:“你先冷静一点……”
林月蝉自然也看到穆昭朝后退的举动,这一下她就更悲痛了,直接疯了。
大哭大喊。
穆初元没办法,只能一个手刀把母亲先打晕了。
穆存山马上抱起妻子往老夫人的院子走,一边走一边喊:“快找大夫!”
虽然外甥打了儿子一顿,但林家舅舅自然也担心妹妹的情况,忙吩咐了人去找大夫,又赶紧跟上去查看。
等人都走完,就剩下穆朝阳白着脸,呆呆地站在那儿。
这一刻,穆朝阳彻底感受到了什么叫,孤身一人。
在没有了哥哥之后,她现在也没有父亲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