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怕他气坏了,虽然此事关乎自己的生死，还是好脾气地劝道。
“别生气，气伤肝,不值得，不值得。”
这段对话只发生在小范围内,有妖精的刻意屏蔽,不会被他人听到。因此悬停在对面的沃卡和莎莉丝只能看到被夹在手臂底下的莫尔轻微抬头，而黑袍的法师不发一言。
他们两个摆出了防御的架势，心里其实也有些嘀咕。
莎莉丝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
“喂,沃卡,你看他的黑袍，和那个缠着绷带的法杖,是不是有亿点像……之前对整个大陆发出宣言的大贤者啊。”
沃卡：“……”
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亿点像。
但是还不等他们升起警惕,黑袍法师让法杖自律悬浮，直接抬手，居然利落地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瞬间,妖精淡金色的碎发和尖耳露出,被黑袍一簇拥,愈显优雅凛冽。他还有一双色调相谐的天空色眼瞳,瞳孔呈菱形,有种非人的瑰丽感。
对面两人沉默了，莫尔也沉默了,后者在沉默之中双手举起,抱住了自己的头。
啊,拜尔诺玛直接显露真容,那对面的两人今天必死无疑。他得好好保护自己,血溅到法袍上可不好洗。
沃卡在沉默中，向前飘动了一小截。忽然，他单手拨动自己的刘海，露出了一个非常自信又稍显暧昧的笑容。
“嗨~”
莎莉丝震惊地看着他，接着用一种唾弃的口吻指责道：
“沃卡！看看你这幅丢人的嘴脸！”
斥责完同伴，她也往前飘了一截，挽起一抹甜美的微笑。
“你好呀，小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沃卡：“……”
这又比他强在哪里啊！
那只骨节分明、一看就常年施法和进行炼金的手从黑袍的衣袖里探出指尖，轻轻握住正在自律悬浮的法杖。拜尔诺玛抬眸，有些疑惑地望着对面态度大变的两人。
他最不能理解的不是两人突然转变的态度，而是……
“敢于挑衅我，还以为你们的实力有多强。”他显得非常困惑，几乎已经是迷惑的程度，“我在等我的封锁完成，你们两个，在等什么？”
沃卡和莎莉丝同时一愣，接着骇然扭头，不知何时，无形的障壁已经笼罩此方天地，天空连着地底全不放过。他们已经完全被关在了一只透明的牢笼中，这方牢笼，就是绞杀他们的斗场。
究竟是什么时候……
再回头时，面对对方毫无瑕疵的漂亮面容，沃卡和莎莉丝再也产生不了别的心思，只剩无限的恐惧。
这究竟是谁？那个尖耳像是精灵，却比精灵的尖耳要短，菱形的瞳孔……菱形的瞳孔……
冷汗滑过两人的额角。
他们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将死的预感。
这片密林中除了他们，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或者说，有另外很多人。
一名玩家撅着屁股架好拍摄机位，看了看四周草木茂盛又没有人的环境，深觉满意。
他对着镜头比划了一会儿，开始有些生涩地扭了起来，提前设置好的特效会把扭动的他变成三个乃至多个，变得只有头或变得只有身体，变得从四面八方百川入海。
动感的音乐中，进入直播间的人却寥寥，这种直播虽然在艾尔德娜大陆的直播中算是新赛道，可是这种艺术对人类而言还是过于超前了。
玩家也不气馁，看着没几个的观众，一边扭一边后退，直到屁股突然顶到什么硬硬的东西，把他闪了一下，没控制好平衡，前倾扑地。
玩家爬起来，有点纳闷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身后。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在某处触碰到了什么透明的屏障一样的东西。
这啥？
【这啥啊？空气墙？这游戏终于有BUG被我们找出来了？】
【真的啊！我马上喊人来看！这是第一个BUG吧！】
陆陆续续有人进了这个直播间，也有懂行的玩家给里面的人浇冷水。
【这个应该是魔法屏障，很高级的那种，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
【多大呀？看着好大，主播能给我们摸摸哪是头吗？】
进行直播的玩家从善如流，摸了半天，都快摸出一里路了，还是摸不到头。他奇怪极了，表情也变得有点凝重。
“我到这地方的时候还没这个屏障啊？现在倒像是我给关里面了。”
因为多少沾点灵异，越来越多人开始涌入这个直播间，有更懂行的高等级玩家一针见血。
【主播，我目前27级，属于游戏第一梯队。据我了解，魔法屏障遭受攻击就会消耗魔力量，而这些可能会消耗的魔力是要靠体内魔力担保的，所以正常情况根本没法设太大，也不敢设太大。】
【看这个屏障的面积，没个法圣也就是游戏等级80级，根本弄不出来。主播快抬头，直播视角也拉高，你头上可能有神仙打架！】
玩家猛地抬头，直播视角随之拉升。
***
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其实是很有讲究的。
在战前，拼的是情报，只要能得到对方所擅长魔法的情报，知晓对方有没有压箱底的魔法，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采用对策魔法，对敌人进行压制。
除了情报，阵地的构筑也相当重要。提前构筑好利于自己的魔法场，可以提升自身魔法的威力，干扰对方的施法顺畅程度，还能防止逃逸。
剩下的部分就交给真正的战斗了。
战斗中，则一拼加成，二拼护盾厚度，第三才是攻击的强度。
拜尔诺玛觉得自己属于正统魔法师，一向严格遵守法师间的战斗套路。
在吸引住对方目光的短暂时间里，他完成了对周围的探测与封锁，给自己和手臂夹着的莫尔加满加成和护盾，同时在四周完成了一串□□类魔法的布设，还提前暗中咏唱，大大节约之后施展大型魔法时的施法时间。
可是……
也不知道是对面的敌人有所倚仗还是什么，同样的时间里，他们除了闲聊，什么都没做。
淡金碎发拂过颊边，妖精的菱瞳深沉一片。
也无所谓了。
他现在非常恼火，甚至做不到用自己的拿手魔法直接将敌人了结。死对他们来说是过于干脆的事情，他要他们比死更痛苦。
妖精的残酷展露冰山一角。
短暂的愣怔后，沃卡当先反应过来，以魁梧身形不相符的灵活迅速后撤拉开距离。
他庆幸自己行动迅速，这个距离应当是安全的，黑袍的法师也没有进行追击，天真，看样子是经验不足空有魔力储备的年轻法师。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额角青筋鼓起，体内血液因为极热的魔法而沸腾，沃卡抬起法杖向天，高喝出他封号中成名的魔法——
“火雨！”
他的“天火”之名就衍生自这个魔法，施法后，会有万道火雨从天而降，根本无可躲避！
——寂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沃卡悚然抬头，他看到点滴火雨溅落在透明的屏障上，荡起微不可查的涟漪。涟漪的波纹还未完全消散，冰冷的嗓音随之响起。
“火雨。”
一样的内容，不一样的压迫感，万道火雨从屏障内侧依次浮现，几乎不像雨点，而像熊熊燃烧的长矛。这些长矛毫不留情地向沃卡掷下，他奋力躲避，依旧被扎穿了身体，维持不住飞行，瞬间被打到低空处。
沃卡垂死挣扎，借低空的位置，他的手向下，仿佛从大地中汲取什么，奋力扬上天空。
“熔岩！”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地底传来隆隆的响动，沃卡嘴唇哆嗦着，他低头，屏障将从地底引出的力量轻易拦截。
地底也有屏障……
妖精的菱瞳微眯，又睁大，稍显不耐。
同样的错误，居然犯两遍吗？明明已经知道有屏障了。
他轻缓地吐字。
“熔岩。”
火光从地下扑上半空，淹没了沃卡。他痛叫了一声，脸颊已经被彻底烧穿，露出森森牙床。
沃卡现在知道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没经验的年轻法师，相反，对方身经百战，有着堪称完美的法师思维，残忍而冷酷。
这个法师甚至在自己施法的瞬间，对他的魔法进行解析，并学会，然后完全复刻，以十倍威力奉还给他。
这不仅是要杀死他的□□。
还是要彻底摧毁他在魔法一道的自信，将他身为魔法师的灵魂也一并绞杀。
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怪物……
魔力本源传来强烈的枯竭感，沃卡深知自己已经油尽灯枯，眼泪在不停地从眼眶中涌出，是愤怒，是恐惧，是懊悔。
这一刻他只想回去告诉斯科姆，快跑！跑得越远越好！他们要对贤者莫尔动手，触怒了不知名的存在，十二贤人很可能会因此彻底覆灭。
最后的最后，沃卡嘴唇微动。
“……不死鸟。”
翅展超过五米的火之鸟诞生于空中，这次沃卡终于记住了屏障的存在，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眼睛大睁到眼眶都要裂开，沃卡眼中倒映出遮天蔽日的火鸟的身影。
犹如燃烧的陨星坠落，火鸟穿身，沃卡坠入深林之中，将四周的树木全部点燃。
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玩家终于找到了方向，拼命向火光坠落的地方跑去，赶着看热闹。期间，他的直播镜头一直在向上抬起拍天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画面十分模糊，密布噪点。
【史前画质。】
【白垩纪画质。】
【是我年度大会员不配吗？我要看4K清晰度的画面！现在这个糊得什么都看不到！】
【急也没用，看那个魔法屏障的强度和广度，周围估计全是干扰，不如指望主播快快跑过去看能不能捡点热闹看。】
【大火鸟好帅啊！这是在打什么？是NPC对战吗？】
画面会模糊，当然是因为拜尔诺玛进行了魔法干扰。撑起屏障的时候他就发现玩家的存在了，心底还感慨玩家真像豆子，撒得满地都是，不过他并未下狠手把对方清理掉。
妖精喜欢走一步看百步，他忽然觉得，玩家或许可以作为证人，为他之后的一些安排铺路。
此时，他无心管玩家说了什么，沃卡坠地之后，他紧随其后，很快找到那具已经焦黑的尸体，信手抬杖。
在做这一切的过程中，拜尔诺玛甚至还全程夹带着莫尔，生怕他再度遭受袭击。
施法的劲风掀起斗篷，遮住莫尔的眼睛。莫尔也完全没有什么替敌人求情的圣母病，全程都双手抱头，完全相信拜尔诺玛。
“轰——”
【什么又炸了？炸了什么？】
【主播赶路中……别赶了！另一边有大冰蛇！】
这只是一个。
确认敌人已经全部回归碳基，没有复生的可能，拜尔诺玛再度升空。在处理沃卡时另一个逃跑了，他并没有急躁，几秒之后，他瞬移到了正在疯狂逃窜的莎莉丝面前。
“你不会空间魔法吗？要用这样的笨办法逃跑。”
见对方身边围绕着一条巨大的冰蛇，寒气阵阵，拜尔诺玛又稍微松了下神色。
“你比刚才那个好一点，会给自己加成。”
引以为豪的可以增幅速度和魔力量的冰蛇魔法，落在黑袍法师口中，就像是小孩子堆起的沙堡。莎莉丝的恐惧已经抵达了顶峰，她法杖一指，尖叫声中，巨大冰蛇冲向拜尔诺玛，她自己则趁机逃向一旁。
冰蛇庞大的身躯蜿蜒卷绕，蛇口大张，獠牙锋利，却在拜尔诺玛身前半米处就被迫止步。
“脆弱的结构，这样把加成丢掉，真的好吗？”
杖尖略略倾斜，拜尔诺玛轻点静止的冰蛇的鼻尖。霎时间，冰蛇全身的鳞片开始一点点炸起，冰晶在这个过程中发出几乎可以说是酥脆的声音，这声音摩挲着莎莉丝的耳膜。
不知为什么，她的思维变得很快，许多回忆开始涌上眼前。
这种类似的酥脆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好像是哪一年她偷偷前往奥斯特港，在小小的巷子里的餐厅中，点了一份炸鱼。
厨师将锅子搬到旁边，只为向客人展示精彩的炸制瞬间。鱼鳞并未被全部剥落，有一部分保留在鱼身上，一过热油，就全部蓬松地炸起来，厨师很自豪地说，这是他们店里特色的炸鳞鱼。
莎莉丝很奇怪，自己居然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明明那天她心情不算愉快，觉得厨师自豪的表情碍眼，法杖一动，将整锅热油直接掀向对方来着。
因为她是强者啊，她有处置弱者的权力。
可是，为什么会记得呢？
因为声音太接近了吧……或者……是报应……
冰蛇酥脆地破碎，莎莉丝也并没有逃出生天，她重重撞上了无形的屏障，眼中带着点不可思议的神色，向下坠落，坠入林中。
忘记屏障了，居然是这么大的屏障……
黑袍在她面前轻缓落下。
莎莉丝吓得眼泪一直流，她换了一个跪坐的姿势，苦苦哀求。
“我、我投降了！是我输了！我什么都说！我一切都交代！”她语无伦次，终于有了身为弱者的恐惧，“我们不是主使，只是听命办事而已！如果您愿意饶我一命，我马上就把主使者告诉您！”
她希冀地看着对方漂亮的面容，绝望地看着对方轻轻摇头。
“可我不相信你，我只相信自己找到的东西。”
多疑的妖精单手抬起，另一只手还夹着莫尔。他将手笼罩在莎莉丝头顶上方，眼神淡漠。
“灵魂搜索——”
大脑被剧烈翻搅，这让莎莉丝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知道这个魔法的，九阶的魔法，可以检索记忆获取情报，可是被检索的那一方，事后会直接变成疯子，再无恢复的可能。
神志濒临崩溃，莎莉丝一边惨叫，一边断断续续地口吐遗言。
“斯科姆……斯科姆会为我们报仇的……”
“十二贤人……不会……不会放过你……”
拜尔诺玛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他正在谨慎梳理着刚得到的记忆碎片。这两人好像挺边缘的，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情报，让他略有失望，结束搜索时，他正巧听到莎莉丝的最后一句遗言。
听到那个名词，妖精略微偏了一下头，似有困惑。
“十二贤人……”
“是谁？”
被搜索撕毁灵魂的莎莉丝已经无法回答他，自顾自大哭大笑。拜尔诺玛没有过多折磨，平静地抬起法杖，对准莎莉丝。
杖尖光芒亮起又熄灭，飞溅的血沫在他脸颊附近被护身的魔法抵挡，侵蚀消退。
终于结束了。
莫尔放下抱头的双手，为自己的心理健康考虑，没有去看莎莉丝的状况。
谁说魔法打就很干净的？才不是呢。
用武技打那是砍得血肉横飞，用魔法打那是炸得血肉横飞，两个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魔法师大多远程攻击，血很难溅到身上，这才显得优雅了一点。
面对追求精度和必杀，喜欢贴脸轰的大贤者，武技和魔法的区别约等于零。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单挑并解决两个几乎是法圣级别的魔法师！莫尔作为一个第一视角全程参与的人，心中充满了对大贤者的敬佩，以及奇怪的热血澎湃感。
他咂了咂嘴，自我吹嘘地感叹道：
“我俩真是嘎嘎乱杀啊。”
感叹完，莫尔与低头看他的拜尔诺玛对视，几秒钟后，他萎靡地耷拉下脑袋。
“……嘎嘎。”
对不起，他是嘎嘎，拜尔诺玛才是乱杀。
拜尔诺玛疑惑地看着他，他现在甚至还不想把莫尔放下，差点没个朋友的危机感让他像母鸡护小鸡一样，估计这几天内，都会把莫尔护得很紧。
他一手拉上兜帽，就这么夹着莫尔，准备去找天空船。
结果没一会儿，他又光速移动回来，对着莎莉丝尸体汽化的位置抬起法杖，再补三下。莫尔苦苦相劝，他才妥协，只把这片区域内的树连根拔起。
毕竟，要是对方变成果子又长出来了呢？
莫尔：“……”
树：“……”
提前留了坐标的情况下，天空船的位置相对好找。船上的见习贤者和助理们也非常谨慎，愣是一声不响，是莫尔亲自敲着船舱们唱“小兔子乖乖”，他们才半信半疑地把门打开。
拜尔诺玛护得很及时，船上所有人都平安无恙，只是突遭袭击，有些惊惧，还有人喝水呛到了。
确定安全之后，这些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关注自己，而是检查随行的物资，发现毫无缺损之后，所有人对大贤者的崇敬抵达了顶峰。
拜尔诺玛简单检查了他们的身体状况，分出些药剂帮他们调整，未免夜长梦多，决定终止访问，立刻返程回碧芙斯特王国。
“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受委屈。”
他对所有人慎重承诺。
“这次袭击的发动者，我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只是仍要小心有人在其中故布疑阵。回去之后，所有人可以先待在学会中，等待一切危险解除再外出活动。”
他正要重启天空船，忽然，身边的莫尔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拜尔诺玛。”
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莫尔的神情是罕见的郑重，几乎像是对待种子时的表情。
“我其实不太懂政治，但是我觉得，这次我应该……死。”
莫尔并不是在诅咒自己和同伴，只是面对这样的飞来横祸、生死危机，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啊。
如果只是对他下手，那就算了，可是船上还有那么多前途无量的见习贤者，还有那么多精于种植的助手，他还带了许多种子和造价昂贵的实验仪器。这些人这些事物一旦有损伤，大陆的农学研究非得倒退几十年不可！
莫尔是个老好人。
但老好人莫尔咽不下这口气。
而且他认为，如果采用他的方案，或许会更有利于之后拜尔诺玛的一些行动。无论如何，都交给大贤者决断。
莫尔看见拜尔诺玛兜帽下微动的魂火，就知道对方这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笑起来。他一字一顿，语气轻柔，像在说一个曾被预定却不曾发生的过去。
“大贤者并未随同登船，贤者莫尔及他的团队——”
“在此次袭击中全部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卡手了点，直接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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