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上的会议在继续进行。
永恒的女神是极好的垂听者,从神战时代开始，她就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在联盟需要她配合之时行动。
……俗称掀一掀动一下,老咸鱼了。
“旧神归来，已经在王国动手。”
拜尔诺玛平静陈述着当前局面，他看向苏尔特，龙会意,取出容器盛着的灰烬。他并不让拜尔诺玛沾手,而是直接从自己这边开始向下传递，联盟成员一个个拿着容器,看过这堆灰烬。
“说句题外话。”澜难得表情深沉,“下次能不用这种容器吗？”
他说着,把手里的汤勺传给下一个人。
“不好意思，原本是罐装的,出门仓促，没带什么开口的容器。只能用这个挖出来给你们看,比较方便,下次我换个漏勺。”
苏尔特虚心接受建议。
“这样真的有点恶心。”精灵评价道,“看了这个，我三天没法用勺子吃饭,就算是用母树做的勺子都不行。”
见老友们还能沉着冷静地讨论勺子,拜尔诺玛心中略松口气。果然提前发泄过就是有用,至少大家还能平静地坐在这里，而不是当场应激，又轰炸又刀劈,把旧神的灰扬得满天都是。
“各位,由于【星虹】的牺牲,我们不必担忧神国大门被直接开启。众神不知道门扉已经被彻底关闭，这是我们的优势。”
拜尔诺玛引导着会议的话题，光明微微闪动，团集成的狐狸举起一条蓬松的尾巴。
“老师，虽然目前来看我方在暗，手握关键，但也应当做好最坏的打算。”大狐狸忧心忡忡，“万一旧神已经知道神国大门无法打开……”
莱茵不是智力派，他撑着单侧的脸。
“可是他们上哪知道这个……”
“那不重要。”弗尼尔也开始接话，“我们不需要知道那些渣滓是怎么知道的，只要预设这种最糟糕的情况，然后做好相应预案即可。”
“我！我最会预设最糟糕的情况了！”
海妖积极举手，他笑眯眯的，出口的话语却十分恐怖。
“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旧神早就潜入进来了。祂们用天降者当烟雾弹，实则掌握了特殊的方法，完美混入我们身边的人与事物中……时至今日，我们不曾有半点察觉。”
长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有这个可能。”
“不无道理。”
“我们把这个预案也做了吧。”
“附议。”
拜尔诺玛起身，他从空间物品里取出一张自制的大陆地图，铺展在长桌上。这张地图的精度与其上的标注，绝不是玩家自带的系统地图可比的，也只有将整片大陆视作私人盆景的妖精，才会制作这么一张精细到极点的地图。
联盟成员也纷纷起身，围在长桌前观看地图。
女神保持端庄的坐姿，看似无需看而万事尽在心间，实则脖子略有伸长。
给她……看一眼……
呜……管管女神啊……
“正如先前所说，如果旧神知晓无法从正面打开神国大门，必然会考虑别的途径。”
妖精的短魔杖点在地图上。
“大陆的底层法则规定，打开神国大门，确实有另外的方法，那就是摧毁位于大□□境的支柱。”
他的杖尖移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北部的诺德之柱，南部的苏德之轮，东部的奥斯特之底，西部的维斯特之心……这四个方向，就如同桌子的四条腿，支撑我们整片大陆。而一旦坍塌，就意味着大陆沉没，旧神国将从渊下升起。”
精灵维达尔轻声低语。
“天之四维……”
他们这些神战的胜者当年结束最后一场集会，选择散落大陆各处，其实何尝不是驻扎在各处。
为掩人耳目，各地驻扎的联盟成员数量不一，形成按照心意退休隐居的表象。
有神国大门的王国当然是他们布防的重中之重，【星虹】的遗赠在那里，她的后裔亦充作吸引火力的神国大门钥匙，除此之外，拜尔诺玛、苏尔特和莱茵，都选择在王城周边隐居。
至于各地成员数量不同所造成的战力差异，他们已经尽可能通过个人与环境特质进行弥补。另外，还有游走的成员，虽不在一起，对旧神的恨意却相同。
最坏的打算里，他们所有的布置都要启动，很可能要同时应对四个方向上的侵扰。
海妖盯着地图咬指甲。
“【苍穹】，你要是能像神战时期那样，在整片大陆上游走就好了，有你这个机动组，我们都会很放心。”
“苏尔特游走，也是一样的。”
拜尔诺玛最开始下的那盘棋，目的就在此。他不动没关系，龙可是最擅长纵横驰骋的，只要放出去，就是最强的机动支援。
“笨蛋！”精灵维达尔的声音稍稍抬高，“我们联盟拉了旧神十成的仇恨，你得独占八成。龙肯定是要守着你的，你不走，他怎么走？”
拜尔诺玛移动的杖尖停顿，他愣住了，转头看向苏尔特。龙用金瞳凝望他，一瞬不眨，他静静不发言，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拜尔诺玛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盘棋局，皇后与国王紧挨着，沉在阵线最后。
皇后很强，皇后能去任何地方，然而……
棋盘上，生着龙角与飞翼的棋子展开单侧翅翼，轻轻笼罩在国王头顶。
——然而，皇后不放心。
不怎么发言的莱茵也出声。
“【苍穹】，王国束缚你太久了，你对碧芙斯特的后裔有太强的责任感和愧疚，整整三百年都没怎么动，我认为这样对你其实不太好。”
剑圣暗蓝的人类眼瞳中，流露出些许怒色。
“你知道吗？你手托法杖于天空上发出警告的宣言，这宣言过后，整片大陆本来应当战战兢兢，一丁点小心思都不该有。可你也看到了，王国周边那些试探，那些窥伺，那些蠢蠢欲动。”
“统治大陆的人类种，大多短寿，他们在过短的生命中忘记了神战的悲壮，也忘记了你的强大……那些愚鲁之辈。”
有些话，莱茵也许想跟拜尔诺玛说很久了。他抬手，拍了拍身边引领自己、也陪伴自己的老友的肩膀。
“【星虹】一定也不想看到这一幕的。”
“王国，我能守。就算爆发战争，百万人以下的军队，我也挡得住。”
“我更希望能看到你像昔日一样，自由自在，跟龙一起飞来飞去，然后在每个地方，都留下属于你的传说。”
妖精的菱瞳微微睁大，他环视场中周围，发现老友们的眼中的神色，皆与莱茵相同。
“莱茵……”
长桌另一头尽在掌握的女神也跟着露出端庄的微笑，而实际上——
啥？发生了啥？
她刚才看地图去了，重点划到哪了？
***
座谈现场，一阵热烈的现场掌声后，采用联邦最尖端技术的高清大屏开始播放下个大版本的最大爆料。
——剑锋如流火，掠过青年深蓝的瞳眸。光华熠熠的圣剑横在身前，自上而下于鞘中拔出的姿势更添几分散漫的飒爽，四道剑光如光之飞鸟，环绕青年身侧。
青年神情厌倦，以这个姿势在屏幕上定格，策划组贴心地在旁边为其附上人物说明。
【王国剑圣】
【勇者】
【莱茵·哈德】
“唔哦！”
主持人也是《龙与艾尔德娜大陆》的玩家，当即兴奋起来，开始真心地鼓掌，一时都忘了继续试探古凌雷的异常。
古凌雷：“……”
友情它多么脆弱。
“莱茵·哈德是我们预备推出的重要角色，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属于王国势力，只是有些游离。在即将到来的下个大版本中，他会有相当活跃的表现。”
古凌雷脸上还是那种标准的微笑，他已经不能眨眼了，杜子初那边大概也觉得眨眼好像实在传递什么信息，宁可错杀，不愿放过，通过嵌在他耳道内的设备警告他停止眨眼的举动。
古凌雷：“……”
他奋力睁着逐渐冒出血丝的眼睛。
玛德，想把杜子初和他身后的势力豆沙了！
没人懂古凌雷的崩溃，新角色情报公开，线上线下，掌声热烈非凡。
【好帅啊！帅哥！我的新老公！】
【啊啊啊这个剑光的颜色和形状，他是不是就是王城谋逆事件里，最后挥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的人？】
【卧槽好像是！这个飞鸟一样的剑光！】
【好喜欢《龙与艾尔德娜大陆》上的一些反差感NPC！是剑圣是勇者，偏偏一张厌世脸！哈斯哈斯！】
弹幕在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凛冬将至开着朗读弹幕的功能，正将一箱沉重的行李放到地上。
他用外放听着策划座谈会，还有些空荡的新租屋里光线很好，他的新全息舱也已经送货上门，此时就盖着防尘罩，静静待在角落里。
当听到弹幕在喊莱茵“老公”的时候，凛冬将至一时失手，纸箱坠地砸到了他的小脚趾，害他在屋里“嘶嘶嘶”地乱蹦了一圈。
痛过之后，他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向屏幕，面露菜色。
管谁叫老公不好，偏偏看上了这个小心眼的有妇之夫。
你们知道他是什么神金吗就爱！
还飞鸟型的剑光美美美，他看这些玩家被这剑光砍的时候还夸不夸美！
然而令凛冬将至绝望的是，切实体验过一切悲惨的，只有他自己而已。而且很有可能，直到最后这个游戏关服，知道莱茵那个番茄癫公本质的，也只有他而已！
游戏关服……
凛冬将至忽然有些恍惚，《龙与艾尔德娜大陆》绝对不是他玩得时间最长的一款游戏，却在这短短的时日里，成为了他最难以割舍的游戏。
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以后一天会离开那片自由而美丽的大陆。
凛冬将至定了定神，将砸落在地的纸箱捡起来。突然，他伸向纸箱的手微微停顿。
不知不觉间，纸箱居然已经被打开了。如果只是被摔在地上摔开，那还算正常，可是封住纸箱的宽胶带从中间一分为二，断口处光洁平整，像是被裁纸刀隔开的。
……他打包行李的时候，没有封好吗？
凛冬将至疑惑地挠了挠头，没有多想，继续听着座谈整理房间。待绝大多数东西都规整完毕，座谈也也恰好结束，他吃点东西继续躺进全息舱里，上线过草履虫生活。
凛冬将至的草履虫生活非常简单，战斗，通过纤毛摆动游走回村，发现食物，吃，体内食物泡消化，继续纤毛摆动回蟑螂洞，战斗……
他感觉今天自己的状态非常好，有七八成的把握通关。他手握重剑【苍穹女神的一念】，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两只蟑螂在他身侧炸开，他侧身切入更窄的洞穴，这是他这些天来发现的一条通关路径。
他还是只会那两招，只是周身剑气纵横，每时每刻都蓬勃欲出。
剑气在洞壁上割出最后两道浅浅的痕迹，凛冬将至面无表情地吐出嘴里撕咬下来的一截蟑螂腿，走向洞穴最深处的平台。
“咔哒”一声，他将护腕淡定地卡在手腕上。
到手。
不觉得自己通关了很厉害的副本，也不觉得自己有出村的资格。草履虫摆动纤毛游回村子，在村门口，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饭香气。
凛冬将至：“……”
草履虫再次摆动纤毛游回村子，在村门口，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饭香气。
凛冬将至：“……”
草履虫再再次摆动纤毛游回村子，在村门口，他……
他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在地上匍匐爬行，一点一点挪进村里。
在相对危险的小酒馆里，凛冬将至给自己点了一份最便宜的套餐。今天他通关了蟑螂洞，理论上来说，应该上去发新视频了。
距离饭上来还要有一会儿，凛冬将至下定决心，点进自己的后台，准备听取骂声一片——
【冬神！冬神你还好吗？】
【快报警救救冬神啊！他啃蚂蚱的时候看起来要碎了！】
【是怎么能做到又帅又癫的，别吃蚂蚱了看得怪心疼的……】
【不得不说，虽然癫，但冬神操作水平真的不减当年，梦回联邦全息首杀竞速大会。】
【救命啊我出不去了！一直以为封面的人头蚂蚱是噱头，结果内容他妈的就是封面啊啊啊！】
凛冬将至削筷子的手顿时停住，他怔然望着满屏幕的赞美和哭哭。
这么多人……在关心他啊……
还夸他的操作，夸他的封面，还请警察一起来关心他……
凛冬将至顿时感觉心里暖洋洋的，饭上来了，为了避免自己失态，他先把后台页面关上，心中澎湃的热情却不知该倾倒向何处，只能用力扒了两口饭，眼泪汪汪。
真好。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凛冬将至已经习惯自己察觉不到任何人到来这件事了，他眼含热泪地回头，迪利普的光头在这一刻无比耀眼。
“我听说你通关了蟑螂洞，非常不错……等下，你的剑气外泄情况比较严重啊，稍后我给你安排一个特训，你得学会收敛，不然周围的东西很容易被破坏的。”
迪利普脸上露出了笑容。
“哎呀，你的进度这么快，说不定大贤者很快就会安排你出村为他做事呢。”
凛冬将至有点呆呆的。
“出、出村？”
“对啊，不过出村前面，应该还有个洞在等你吧。”
他是穿梭在隐世之村的草履虫，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他！【注】
凛冬将至虽然已经完全不想出村了，但是听到有新洞，他用力点头。
他要大口吃饭，乖乖练级，多获得一些视频素材，好给粉丝们发他们喜欢的好视频！
新风格反响不错，以后都按这个风格吧！今晚就上传《兄弟，你好香2》！
小酒馆里逐渐热闹起来，凛冬将至抱着自己的饭碗，小心地保持活着，一边竖着耳朵听村民们谈天说地。好多村民还给他出谋划策，教他怎么收敛外溢的剑气。
凛冬将至人在艾尔德娜大陆，他并不知道，在那件新租的出租房内，摆在墙角的一只纸箱忽然一分为二。
而在房间中央他白天呆过的瓷砖上，也浮现一道淡淡的剑痕。
***
座谈结束了，一切都按照妖精的意志。
杜子初手中握着那个特殊的通讯器，遵从指示，搭乘电梯降下。黄金枝叶依旧汹涌躁动，在耸动的无限光明面前，杜子初枯坐在那里。
“下一步，要做什么？”
虽然在心如死灰地询问，杜子初的视线依旧无法控制地投向某个角落。闻阙的医疗舱就在那里，菱瞳的烟雾亦盘踞舱顶，而在医疗舱周围……
摆满了吃的和喝的。
还有一只小沙发，还有一点揪黄金枝条做成的小盆栽，一个悬浮小吧台同样正在建造。
杜子初：“……”
不知道多少次，他真的遏制不住心中的冲动，他真的很想说——
闻阙已经死了！他是不会起来吃东西的！
围着医疗舱造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不知是不是杜子初的错觉，他觉得烟雾的形态稍微凝实了一点，几乎已经具备了初步的人形，面部依旧只有一双瞳孔菱形的蓝眸。
“庸人不懂我的礼遇，以及，敬意。”
维德弗尼尔看上去并不想与他多说，而是转向巨大发光的众神。
“无上众神，经过这几日的梳理，我认为，神国大门很可能无法打开，或者有后手会在开门之际发动。”
“我的建议是：放弃直接开门，崩落天之四维，击沉大陆，接引神界归来。”
众神只是沉默。
维德弗尼尔的菱瞳微眯，沉默其实是某种态度，这群神，还是想直接一步到位，打开神国之门，尽快重拾尊位。
嗤……
他没有露出任何异常神色，一瞬之间，就转了说辞。
“当然，这样的方法终究是过于拖延。仁慈的诸位，一刻也不能容忍与大陆生灵的分离，一刻不停地想要回去庇护信徒们。那或许，我们可以再尝试一次在王国开门。”
烟雾向众神摊开一只手，接着静静等待。众神看上去有些不明所以，作为首领的那个弯曲脖颈，贴向烟雾。
【维德弗尼尔，就按你说的第二个方法来做，只是你伸手是在做什么？】
“经费。”维德弗尼尔轻轻笑了，“我在向伟大而仁慈之神，索要一点点无关痛痒的经费。我是失去一切的潦倒之徒，而做研究做课题，是需要经费的。”
杜子初在旁边听得有点傻，继而完全坐不住了。
怎么可能给经费！他当初给众神做事，就丁点经费都没有！
不是没有请求过帮助，可众神的态度非常冷漠，要又不敢要，一要就被压迫威逼着吐彩虹，给经费这种事，还不如直接躺下做个……
【你要什么？】
杜子初：“……”
好他妈的没天理啊！焯！
维德弗尼尔笑了，他的菱瞳微微抬起，满腔孺慕与敬重后，是沉淀极深的嘲讽。
蠢东西们。
以他对他那个弟子的了解，神国大门有十成的可能根本开不了。偏偏这群蠢货还以为自己身在集市上，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也无所谓了。
这群蠢货啊，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与谁作对。
——而他从来是知道的。
维德弗尼尔回忆起那间巨大的穹顶实验室，穹顶上无数银轨交错，下方悬浮着数万器皿，水培的基液各色各味，大概是被强迫症排列过，呈现一种令妖精极度舒适的和谐的色谱的面貌。
那小小的妖精金发束起落在肩上，身穿见习者的白金法袍。他感知到维德弗尼尔的到来，于是伸展蜉蝣般的金翼，从高处观察台上跃下。
大精灵唯恐他摔伤，争先恐后拥着他。
【老师。】
小小的妖精抬起那双天空般的菱瞳，里面毫无情绪，只有一片无机质的冰冷，以及对自己课题的狂热。
【请，看我的开题。】
他向维德弗尼尔行弟子礼，然后再抬头。万千空置的器皿中，骤然诞生出无数繁茂垂柳一样的黄金枝叶，枝叶纷扬垂落，【命运】的纺车开动，在维德弗尼尔眼中编织属于妖精的纪元。
【我所选的研究方向是——】
【让世界树，成为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注】改自《神奇宝贝》里火箭队的出场台词。
诺诺：前世研究世界树，今生也研究世界树，一直研究世界树！
不过别学诺诺，他这个题开太大了，大家开题记得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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