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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6 章 阴谋之二

作品:下山 作者:君子在野 分类:武侠仙侠 字数:70万 更新时间:2022-12-14 09:17

不争峰山势高险,从此处能将大半的昆仑派地界收入眼底,下雪天亮的晚,天地之间呈现空茫茫的深灰色,天地生宫大火已熄,仅余零零星星的小火苗,师兄弟们如蚂蚁川流往返,拎着木盆、木桶汲水收拾余火。

百年昆仑,巍巍宫阙——

他心目中最神圣最清洁的所在,承载着他人生前二十载的喜怒哀乐,知返书院,练武场,靶场,兼山堂,三清观,弟子厢房,他曾居住的快雪阁,他曾走过的小路,跟怀瑾一起偷过吃食的后厨……

他曾经嬉笑玩闹、恣意挥洒的地方,曾一次次打磨自身,反省过错,收敛性情,咬着牙削骨去肉,把自己雕琢成如今的模样,他曾经发誓拼命也要保护和报答的师门重地——

江湖人行侠仗义,四海为家,唯有师门是毕生的牵挂,他下山探亲时他那打扮朴素的母亲曾一遍遍叨念,做人要知恩图报,若非师父提携,你便跟你的哥哥弟弟一样,当个大字不识的山野农户,种种庄稼,喂喂牲畜,攒够了本娶个老婆,一辈子也走不出这百十户村民的小庄子,你要视师父如亲生父母,视同门如亲生手足……

往事如烟,成了半透明的虚影,他的目光投向哪里,那乳白的残影就在哪里涌起,凭空演绎成无数画面,他的拳越攥越紧,谢离站在他身后,摇头道:“这一把火烧得厉害,要修复如初得好一阵子。”

那一瞬间他忽然跟谢离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猛地张开手,指甲掐进谢离的肉里,鼻翼翕张,恶狠狠道:“我要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行,行,有话好说,不带掐人的,掐出血了,疼,哎疼,你是娘儿们吗!”谢离瞪了他一眼,抽回手去,怜惜地吹了吹伤口,“力气大的跟牛一样。”

他望着林故渊紧锁的眉心,叹道:“好了,别自责了,这事是聂琪干的不地道,杀他一万次也不足惜,你别把错全往自己身上揽,心里一共那么大点空地,装的东西太多了,更没地方放我了。”

两人沿悬梯下了不争峰顶,并肩在派里行走,两名身着灰衣的小弟子正互相包扎伤口,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其中一个眼睛尖,一下子看出两人不是昆仑派打扮,顿时警觉:“是谁!”

另一个回头一看,赶忙制止:“嘘,师尊吩咐了,不许跟他们说话。”

先前那个却又认出了林故渊,眼露畏惧之色,林故渊也不跟他计较,淡淡道:“咱们的人伤的多么?”

两个小弟子噤若寒蝉,旁边一名身穿蓝袍的少年年纪稍长些,恭恭敬敬对林故渊颔首一礼,道:“回师兄的话,来的这帮魔教武功身手并不很厉害,师兄们又极力护着我们,除了刚闯进来时两位年纪小的师弟没躲开,中了淬毒的暗器,一位师兄被烧断的房梁砸中了腿,还有一位师弟左肋中了一刀,其余受的都是些皮肉伤,不打紧。”他明明心中悲恸恐惧,却硬是装出温良恭让的样子,回答得滴水不漏,“受伤的师兄弟都已送去回春堂疗伤,请师兄放心。”

又垂首道:“这些房屋遭大火烤过,屋梁已不结实,丘山师兄吩咐让大家天亮之前不要随意乱走,请师兄多加小心,早点下山去吧。”

他边说边用眼角斜睨林故渊,学着大人说话迂回试探的口吻,那礼数周全的模样和他满身烟尘煤灰的外貌极不相称,林故渊本来默默的听,被下山两个字刺的心头一痛,一阵恍惚,道:“好。”

他这么答应着,踏着一地灰烬和瓦砾慢慢走开,路过几具垒起来准备焚烧的魔教尸首,拉着谢离蹲身探查,总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但他对魔教了解毕竟有限,悲伤之下一时也没梳理出头绪,问谢离道:“可有什么不对?”

谢离一一检视尸首,拍了拍手上的灰,干脆道:“这不是天邪令的人。”

林故渊一愣:“真的?”

谢离目光甚是沉郁,点头道:“天邪令以衣袍所绣丝绦颜色区分五堂,你看他们的服饰锁边纹路,各色都有,实在奇怪。”

林故渊按照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几具尸体虽一模一样身披黑袍,袖口处所坠丝绦却至少有三、四种颜色,想到逆水堂、青木堂对红莲早生异心一事,沉吟道:“外人都以为魔教五堂必然同进同退,殊不知各堂之间猜忌甚重,甚少一同出马,是不是?”

“聪明。”谢离笑吟吟地着看他,“相比你们这些自立山门的武功门派,天邪令带艺入门的多,大多分属各江湖帮派,十分松散,有些帮派互相早有利益冲突,说深仇大恨也不为过,都被教主令压着才不敢造次。”他用小指勾起一人的衣袍,“你瞧,这鸦色丝绦是幽土堂专属,他们属我管辖,堂主枯木子忠心可嘉,绝不会跟欧阳啸日那厮的业火堂搅在一起。”

他顿了顿,又道:“五行堂的这些隐疾聂琪表面不提,心里清楚的很,为怕他们互相算计误了事,绝不会让他们一同行动。”

林故渊更是诧异,心说在不争峰顶袭击师尊的既然是货真价实的魔教高手,那这些第一批闯进山放火的悍匪,若非来自魔教,又会是谁,为何要与魔教里应外合?

他拉起一具尸体的手,一根根掰开它硬撅撅的手指,来回检视那手心手背,低声道:“不对,我方才与他们过招,感觉招数和内功都不堪一击,像是一群只练过一两年拳脚的门外汉,可是你看他们的手。”

他将尸体灰白的五指摊在自己手心,示意谢离:“这么厚的茧,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是练不出的,这茧在虎口和食指第一节最多,掌底次之,而一般的农人工匠却是指腹生茧,说明这人惯用刀剑,是武林中人。”他扔下尸体右手,抓起左腕,依样抚摸,“右臂粗壮有力,左臂平平无奇,左手皮肤也甚为光滑,说明这人惯用右手,使得是单剑、单刀等兵刃。”

谢离立即会意,朝地上一瞥:“可他掉在身旁的兵刃却是双短刀。”

“对。”林故渊捡起尸首身旁的一口短刃,握在手里比划,越想越是奇怪,“现在想来,这些人恐怕不是内力孱弱,而是压根没使出所学内功。不用自己惯用的兵刃,连内功心法也不敢示人,夜闯昆仑山,是来找死的么?这死的未免也太窝囊。”

谢离点头道:“要么受人胁迫,要么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让他们宁肯死如蝼蚁,也不敢暴露真实身份,我有个想法……”

他突然缄默,飞快地移开目光,林故渊是何等悟性?早已把谢离没说出口话听了个清楚明白——这帮人伪装成魔教,帮衬天邪令夜袭昆仑山,可谓煞费苦心,寻常江湖宵小断用不着如此,可若是这些人平日里极重视名声,满口仁义道德,甚至来自响当当的正派名门——

伪装成魔教,是否是为遮盖暗通魔教的丑行,拉了块遮羞布维护门派清誉?不敢暴露本门武功,是否因为一旦出手,昆仑派便能从一招半式认出他们身份?

难道真是名门之一,是熟人?是哪门哪派被聂琪招揽了?

这想法刚在心头掠过,后背已刺芒芒的出了汗,只觉一个阴谋在看不见的地方滋长膨胀,满心都是山雨欲来的压抑之感。

谢离眼神飘忽,嘴角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轻轻道:“故渊,你说今夜之事是冲你们昆仑山,还是单冲你我两人?”

林故渊一愣,蹙眉道:“聂琪一直想要那《菩提心法》,在暗地里撺掇着跟昆仑派过不去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他派出祝无心,祝无心的笛音专克你我身上的孟焦蛊,如此说来,怕是单冲你我二人。”

他的尖锐目光从谢离身上扫过,两片嘴唇微微一抿,“不,如今心法已归还了少林寺,我、我们昆仑山对聂琪而言早已无关紧要,他来找昆仑麻烦,归根结底是为了你……少室山劫心法一事之后,聂琪那边已将你看做魔尊旧部,恐怕是在找你打探沧海君的消息。”

谢离仍一副轻描淡写的讥诮模样:“若是冲我而来,倒更有趣了,你们正道与魔教势不两立,就算你我误打误撞有了渊源,我也不会为了你留在这等是非之地,除非……”

他的笑容忽转寒凉,眼角也闪过一丝冷光:“有人以你为饵,引我而来。”

林故渊的心仿佛被什么用力一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可能。”

“不可能?”谢离冷笑道:“当日是谁极力撺掇要你与我联络,引我现身昆仑;是谁深夜带人对你横加折磨,逼得孟焦发作,让我不得不连夜进山找你?又是谁一日也等不得,带了门下弟子夜围思过堂?若不是你一向为人清正,昆仑上下皆对你有所袒护,恐怕你我二人早已以‘除魔卫道’的名义落入他手中……可怜你们昆仑派处处对魔教避之不及,却险些不明不白的为聂琪做了嫁衣裳。”

谢离不依不饶的握住他双手,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几乎要看进他心里去,低声笑道:“如此说来,有趣的事是一桩接着一桩,你想一想,你被关思过堂距今不过二、三日,今日之袭距我回来不过两天,若不是这山里有人与聂琪里应外合,怎么祝无心来得就这么及时?你们昆仑山说是不设防备,可进山之路暗合奇门遁甲之术,当初我也是好费了一番工夫才摸到后山百花谷,这帮人为何能如此神速?

一滴冷汗从林故渊额角滑下,他死死盯着谢离的眼睛,险些要从眼里射出钉来:“住口。”

谢离别过脸去:“不仅犟,还自欺欺人。”

林故渊脱口而出:“师叔虽然脾气差了些,但绝不会背叛昆仑,他、他是恨我与你牵连不清,怕昆仑一派因为我的过错失信于武林同道,因此才……”

谢离打断他:“我说是你师叔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