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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围剿之三

作品:下山 作者:君子在野 分类:武侠仙侠 字数:70万 更新时间:2022-12-14 09:17

林故渊以剑尖撑地,抹了一把唇边血迹,推向谢离左肩,沉声道:“我答应了师尊,你不要插手。”

谢离回头看他,眼神既悲伤又温柔:“傻子,你还没看明白?你师尊根本不是要你规规矩矩打三场,他等的是我,别硬撑了。”

他抬起头,漆黑眼仁如两颗蒙着寒雾的黑石子,冷冷望向玉虚子:“够了么?”

玉虚子一挥银紫袍袖,聚气收功,道:“够不够,你说了算。”

闻怀瑾和卓春眠相继落地,与陆丘山站成一排,三人交头接耳一阵,皆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六道灼热目光,齐刷刷向林故渊投射而来,陆丘山的手腕包着药棉,轻轻摇头叹息:“师弟,你为什么要……”

一旁的玉玄子目露凶光,恶声质问:“林故渊,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还不承认投靠魔教?”

这几人仿佛约好了一样在打哑谜,林故渊被他们有口难言的样子激怒了:“你们到底什么意思?”他质问陆丘山:“师兄,我平日最敬重你,有什么话请直言相告。”

陆丘山迟疑道:“故渊,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方才你我交手,我察觉你身上一股刚猛内力,绝非我们昆仑派内功心法,请问这内功从何而来?何人所授?”

“我身上的内功?”林故渊轻皱眉头,想到谢离所授功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走投无路之时确实曾习得一门外家内功抵御身上奇毒,武功路数也确实偏于刚猛,有何不对?”

“是为抵御奇毒?怪不得。”陆丘山恍然道。

林故渊沉下性子:“师兄有话,但说无妨。”

“我只是猜测,若猜的不对,请师弟不要见怪。”陆丘山的眉毛向下弯成柔和弧度,“还记得前日在兼山堂,你曾说风雨山庄二位史姓庄主勾结魔教,滥杀年轻女子,用于偷练禁术,可你方才所用内力,为何……为何与那史庄主如此相似?”

林故渊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望向谢离,电光石火之间,来龙去脉忽然通透——史可追那半人不鬼的样子犹在眼前,皆是被聂琪半部歃血书所害……魔教长生老祖留下的不传功法,歃血术!

他险些忘了,谢离是魔尊啊!

他回身一把扣住谢离的手腕:“你说清楚。”

“说清楚?”谢离的笑里带了一丝悲恸意味,“明摆着的事,你如此聪慧,还用问么?”

他突然仰头磔磔大笑,笑声狂浪不羁,直冲九霄,惊得林中飞鸟冲天而起,众人皆是警觉,几个小辈已经手按剑柄,随时准备伏魔,他的笑声却戛然而止,眸光忽转寒凉,狠狠地注视玉虚子:“什么打赢三场就放我下山,你不就是想告诉他这个么?何必乔张做致啰啰嗦嗦,对,是我教他的,其中内情他一概不知,不知者不罪,不必跟他过不去。”

陆丘山对谢离拱手道:“歃血禁术现于江湖,实为不祥,阁下请给我师弟,给我们昆仑派一个说法。”

谢离露出绝望神色,稍一踟躇,奋力将林故渊搂在怀里,越抱越紧,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压抑和渴望,好像沉在一口不见天日的深井里,万念俱灰地望着头顶圆而亮的天空……他在林故渊耳畔絮语:“给我亲一下,故渊,再给我亲一亲,我的心好疼,骨头好疼,全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

一抹诡异的红无声无息爬上他的眼尾,让他全身笼罩一层吊诡的阴霾,林故渊呆如木人,盯着他的眼睛,一幕幕不得其解的画面从眼前闪过,谢离连日来的怪诞表现,强到连孟焦都节节败退的内功心法,在农舍一夜的处处诡谲,方才孟焦发作,他在朦胧时摸到的满手鲜血,师尊诊脉时的阴鸷面容,陆丘山等人的警惕失望……

这门心法刚猛难驯,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万丈深渊。

他想发火,可愤怒的小火苗还没升起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温柔浇熄了,他想质问谢离,可心里又酸又疼,犹豫许久才伸出了手,轻柔地抚摸那隐忍的脸,指腹擦过他的眼角:“是反噬?严重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离攥住他的手,仿佛抱着的不是处处被围追堵截的戴罪弟子,而是寻觅千年的一件稀世珍宝,死死握在手里,生怕一放松就让别人抢走了。

他把林故渊的手放在唇边来回亲吻,手心、手背、指尖,轻柔的让人心头酥痒,吻着吻着,眼底翻滚的乌云浊浪渐转平和,呈现出无欲无求的虔诚和平静,他缠着林故渊的手指,低声道:“我传你的仅是第一重功法,于你身体有益无损,放心,我不害你。”

林故渊的眉头皱得更紧:“我没问你害不害我,我问你反噬严不严重?”

“不碍事。”谢离笑了笑,“你就这么让我亲一亲,一点都不疼了。”

闻怀瑾目睹他俩当众缠绵,越看越是怒火中烧,声色俱厉道:“他骗你修习魔功,你还跟他拉拉扯扯!”

林故渊埋首在谢离的臂膀里,转头微微一笑:“怀瑾,魔功若不用来杀人,而是用来救人,还罪无可赦吗?”

闻怀瑾道:“他是魔教中人,怎么会不杀人?”

林故渊道:“你们围着他折腾了大半宿,你看见他杀谁了?”

闻怀瑾一时无言。

卓春眠盯着谢离,犹豫许久,摸着药箱从角落里踏出一步:“前辈,你心神不宁,面色极差,观之有走火入魔之兆,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试试……”

闻怀瑾剜了他一眼:“给我回来,我看有病的是你。”

卓春眠的白净面颊露出既愧疚又不服气的复杂神色,不动了。

玉玄子见林故渊冥顽不灵,还与那魔教有关系转和的势头,愈发怒不可遏,对玉虚子道:“师兄,这逆徒仍执迷不悟,我去点醒他!”

玉虚子摇头制止,对林故渊道:“事到如今,你仍不肯下手杀他?”

林故渊看看谢离,凄然道:“师尊,他虽为魔教中人,但徒儿与他相识数月,从未见他杀一不该杀之人,也从未见他作恶江湖,徒儿实在下不了手,望师尊恕罪。”

玉虚子听完他这番剖白,长叹一声:“你在昆仑山这么多年,桩桩件件都让人无可指摘,这一次却让为师失望至极。”沉默半晌,忽然一挥袍袖,淡淡道:“心大了,昆仑山盛不下了,走吧,下山去吧。”

林故渊猛的抬头:“师尊?”

“你勾结魔教,死不悔改,昆仑山再留不得你了,否则传遍江湖,让我们昆仑一脉如何在武林立足?”玉虚子道,“脱了这身白衣,带着这妖人,下山去吧。”

陆丘山和卓春眠几乎同时叫道:“师叔,请三思!”连闻怀瑾也面露不忍之色,低声唤了句小叔叔。

玉虚子冷冷道:“思什么思,劝什么劝,你们要为他打抱不平,你们也一起走。”

林故渊扑通跪倒,抓着玉虚子的衣角,喉头哽咽,嘶哑着喉咙呼唤:“师尊……师尊待我如父如兄……”

玉虚子拂开他的手,依旧是千里冰封的淡漠表情:“我为一派掌门,执掌门中戒律多年,不能允许昆仑山中有人与魔教牵连不断。去吧,何时想明白了,把他一剑杀了,何时再回来。”

说罢往后一退,泠然道:“在你悔过之前,别再说是我徒儿,别再说是我昆仑派的弟子,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若让我听说你在江湖跟这魔头为祸四方,为师亲自杀你们一对。”

林故渊呆呆的看着他,悲痛到了极点,竟然身心木然,许久才发觉脸颊一片冰冷,是流了眼泪,被刀子似的寒风割得生疼,玉虚子的高大身影隔着一层水雾,成了发着白光的塑像,他端端正正磕了个头:“林故渊不肖,叩谢师尊二十年养育之恩,从今往后,出入江湖,常思己过,常念师恩……”

“别说了。”玉虚子截住他的话头,一挥手,“春眠,丘山,来,给我把他的白衣脱了!”

谁都没想到玉虚子会舍了林故渊,卓春眠和陆丘山两人愣着不动,你看我、我看你,仿佛长在了覆满残雪的草地里,直到玉玄子咆哮出声,两人才拖着步子蹭过去。陆丘山打量着林故渊那张端肃沉静的面孔,一声师弟叫出口,眼圈就红了,抬起手,相隔数寸,碰也不敢碰他。

“不劳烦师兄动手,我自己来。”林故渊道,他三两下卸除了身上的银甲和外袍,只穿着单薄的雪白中衣,双膝着地,对玉虚子远远磕了三个头。

昆仑山的夜晚太冷了,烈风胡乱抽打着人的身子,饶是有最上乘的内功相抗,仍是挡不住刺骨的寒意,他久久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目送一行人的身影逶迤而去,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山路尽头,再看不见了,仍不肯起身。

谢离脱了外袍,将黑色袍衫披在他肩上,把他连人带衣紧紧裹成一团,林故渊略微偏头,闻见那衣服上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谢离温暖的手从衣下伸来,握住他的手:“走,下山。”——

没有独自经历过风刀霜剑,就不知道亲人朋友看似云淡风轻的外表之下,曾为自己挡下过多少不堪。

他浑浑噩噩,明知师尊既不杀谢离,又没把他在思过堂关到天荒地老,是有意成全,可是心里痛如刀绞,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好似被稀薄的冷风抽干了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的昆仑山。

隐约记得谢离一直揽着自己肩头,越揽越紧,快把他勒得喘不过气,他那狭长眼眸冰封着千万种情绪,仓皇的眨了眨眼,仰起下巴,用一种好似拒人千里之外、又好似在等着人侵犯的纯净口吻说道:“给我点时间,再给我点时间。”

他掩饰的很好,寻常人看不出破绽,可是谢离跟他拉锯了千百回,一瞬间就从他脖颈近乎狰狞的青筋和他双眉间深深的印痕里读懂了他的矛盾和痛苦。

那惊弓之鸟似的狼狈之态头一次没激发谢离的嘲讽,谢离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搭在他肩头的手,佯怒道:“我是怕你心有旁骛,走雪路摔了——小兄弟,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要在这时候逼你,我还是人吗?”

他叹了口气:“原本还想卖个惨博你同情,没想到咱们落到同命相连的境地,就算你突然转了性子要投怀送抱,我一时半会的也不敢要了,这不是趁人之危嘛,这事老子还真干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