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了——”
“快,把犯人……犯鬼带上来！”
“老实点！再乱动，打掉你们的头啊。”
一通闹腾，谢凝随手从桌子上抽出几张卫生纸,撕成长条搓起来,扭成一根锁链样的细绳，把五只恶鬼凌空一栓,拖到餐桌旁边。
“老实交代，”云池端起咖啡杯，颇具威严地咳了两声，“你们这样有组织、有预谋地出动，背后是不是有界外势力指使？”
余梦洲敲着桌子,笑道：“年轻鬼不懂事，我们也不要对它们太严苛了,该改正的改正，只要认识到错误,就还是好鬼一条……一只。”
顾星桥：“……”
恶鬼迟钝地张开参差不齐的嘴，顾星桥听不到它们在说什么，精神力却能感知到空气中那股阴冷肃杀的嗡鸣,他皱起眉头，问：“它们说什么？”
“说它们也不知道,”刘扶光言简意赅，“只知道幽冥前往人间的缝隙被打开，所以就顺着过来了。”
顾星桥嗤笑：“鬼也会胡扯？”
江眠点点头：“既然幽冥与人间不在同一维度,很多秘密,自然在鬼魂的眼里算不得秘密了。我有理由怀疑,和三维的人看二维的作品一样,鬼魂看待现实世界,极有可能也具备着上层叙事者的视角。”
“就是啊！”云池听了一耳朵名词，立刻气愤地重重顿下咖啡杯，“还敢在我们跟前捣鬼，给它们来点厉害的！”
谢凝自告奋勇，跑去卫生间接了一盆水出来。
“看见没有，纯净水！”谢凝叫嚣道，接着把手伸进去洗了一轮，“现在它是圣水了，见过这么纯的圣水没有，嗯？”
顾星桥：“…………”
余梦洲立刻质疑：“你这是什么圣水啊，洗手水而已吧。”
“神的洗手水还不是圣水？”谢凝义正辞严，“你出去打听打听，哪家教堂能备下这种高级货了？”
接着，将其中一只恶鬼抓过来：“不说实话，就吃我一记倒立洗头术呀！”
恶鬼头朝下，泡在神的洗手水里，竟真的“扑哧”一声，溶了个干干净净。
所有人寂静片刻。
“怎么样？”云池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满嘴谎话，就是这个下场！”
“就是就是！”余梦洲跟着道，“再不交待，给我挨个倒立洗头！”
如此大刑伺候，恶鬼终于在洗手水面前屈服了。
“幽冥的通道被人为打开，并且就在……天上？”刘扶光有点难以置信了，“你们是从天上下来的？”
皇天后土，所谓皇天上帝，后土神祗，纵使掌管天地的神灵早已远去，身为孕育容纳着万事万物的一切，天与地仍然享有最为崇高的地位。区区幽冥，不过是孤魂野鬼游荡的一方空间，何德何能，竟还能开到天上去？
“有个法阵，在天上排列，”余梦洲翻译鬼魂所说的话，“通过那个法阵，它们得以穿过天空，下降到人类的世界。”
“法阵的阵旗是什么，阵眼又是什么？”刘扶光追问，“何物竟能停滞于穹顶……”
江眠睁大眼睛，脑海里灵光一现，道：“卫星！”
刘扶光：“卫星又是何物？”
“哦！卫星。”余梦洲恍然，“难道是Boss挟持了人造卫星，搞了个法阵出来？这么大张旗鼓的，目的是什么呢？”
江眠对刘扶光解释了卫星是什么之后，几个人再反复盘问恶鬼。但显而易见，在boss的大计划里，恶鬼扮演的也是不起眼的小角色，看实在问不出东西了，谢凝遂将其挨个倒立洗头，完事。
“卫星……”江眠沉吟片刻，想起之前所说的话题，“放出的恶鬼，想来只是捎带的，最重要的，就是那个打开幽冥的阵法。”
直播活动、开在天幕上的裂口、幽冥、鬼魂的特性……
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引得江眠出神地深思。他隐隐察觉到，这几个点完全能够连成一线，可谜底究竟是什么，他一时间又无法解开。
“打开幽冥有什么用，”他自言自语地问，“跟直播活动又有什么关系呢？”
“召唤邪神？”云池随口猜测，“甭管阵仗搞多大，最终目的不就那几个嘛，征服世界啊，长生不老啊，想找回死去的老公老婆啊……”
江眠的笑容一凝，三言两语，眼前薄薄的迷雾被蓦然拨开，使他豁然开朗。
“没错！”他难得激动地坐起来，“幽冥里一定有什么大东西，正等着人召唤它！这个直播活动已经养成了人们随时记录生活的习惯，一旦幽冥被彻底打开，天空必然出现异象……”
顾星桥皱眉：“所有人都会往天上看，并且传播出去。”
“接着，邪神就会被整个互联网围观，”余梦洲睁大眼睛，“它的存在就会被大众的视线所惊扰！到那时——”
“立刻把卫星打下来，”刘扶光当机立断，“不能让它们……”
话未说完，三十层酒店大楼外面，传来一声洪钟巨响！
这一声震醒全城，深夜里，星星点点的灯光成片亮起。几个人扑到窗前，余梦洲茫然道：“这什么，触发剧情了？”
只见天空色如暗渊，厚腻云层深处，阴燃着血红的光焰。城中心，庞大的漩涡逐渐转起，犹如一枚浩瀚天目，凝视着渺小凡尘。
云池傻眼：“开什么玩笑，Boss剧情说来就来？”
与此同时，高空中旋转着数驾直升机，弯都不打一个，直直地冲着酒店顶楼飞来。顾星桥剑眉一扬，金属骨剑锵然出鞘，一下将酒店落地窗削得四分五裂，哗啦啦泄下去，就等着来者不善，他们好随时动手。
中间那架军用直升机隆隆靠近，发出巨蜂鼓翅的轰鸣，遮挡住了天空的不祥光芒。不过，来人却不是为了找碴的。
——驾驶舱平移打开，旋翼掀起狂风，吹拂着天渊银白色的长发。
顾星桥呼吸一窒，瞳孔倒映着满目的银与紫，与天渊对视的每分每秒，都像凝固般漫长。
“顾将军，”天渊风度翩翩，对顾星桥躬身，将右手按在胸前，“喧闹的夜晚，总是令人心情烦躁。假如能为将军稍作排遣，那就是我今夜唯一期望的目标。”
无论他的目光多么专注炽热，天渊的举止都异常温文有礼，犹如一名宣誓效忠的执事。
望着天渊伸出的手掌，顾星桥愣怔了片刻。
在他旁边，五个人齐齐后退一步。
顾星桥回过神来，他提着长剑，把另一只手放进天渊的掌心，洁白的外骨骼顿时如同坚不可摧的囚笼，交错伸出，牢牢锁在了他的后背。
天渊紧紧抱着他，恍若心满意足地巨蛛，缓缓退回了自己的巢穴。驾驶舱门继而关闭，旋翼轰隆作响，平稳驶向天空中的赤红大漩涡。
强劲的夜风，将每个人的衣衫头发都吹得狂舞，室内的窗帘纸张，更是嗖嗖乱飞。
云池呆呆道：“哇……”
余梦洲喃喃：“好、好有排场……”
谢凝愣愣张着嘴出神，半晌猛地闭上，上下牙清脆作响：“灵感来了！灵感来了！”遂猴子跳着在屋子里捞纸打草稿。
江眠想笑，又不知道该不该笑，他问：“那……我们还要插手吗？”
“大概不用了？”刘扶光心情很好，“我们就在下面看着罢。”
直升机内，顾星桥以目光描摹着天渊的轮廓，天渊垂下浓密的银白色睫毛，他抱着爱侣的手收得极紧，面上的神色，却似乎不堪承受顾星桥凝视的重量。
驾驶舱空间狭小，顾星桥稍稍侧过头，嘴唇与他挨得若即若离，温热的呼吸仿佛实质的云雾，拂在天渊薄如折刀的双唇间。
“什么时候到的？”顾星桥轻声问，每说一个字，都像接了一个朦胧不堪，无法明晰确认的吻。
天渊嘴唇发颤，刚想挨近，顾星桥又蓦地往后一退，凝视着他的眼眸带着笑意。
“说正事，别打岔。”不痛不痒地斥责一句，他再轻轻靠到原先的位置，声音更轻，“什么时候来的？”
天渊的喉结上下一挪，低哑道：“五天前。”
顾星桥眉梢一扬。
“都听见了？”他戏谑地曲起指头，去刮天渊不住滚动的喉结，“就说你鬼鬼祟祟的……”
天渊的核心处理模块要擦出火星子来了，他凶猛地往前一扑，就要攫住伴侣的嘴唇，从舌头开始，把他整个吸进自己的肚子。
顾星桥眼疾手快，一只手挡在嘴巴跟前，叫他一口啃在了掌心上。
“你属狗的？”顾星桥哼笑一声，“之前不是还放出豪言壮语，说要给我排遣心情……”
他一下笑不出来了。
天渊的舌尖骤然异化，长得人心口发麻，强有力地撬开他的指缝，舐过他的嘴唇。顾星桥躲闪不急，被按个正着，差点被舔进嗓子眼儿里。
他发狠地亲他，顾星桥被密不透风地紧紧抱着，鼻梁相贴、唇舌交缠，连喘息的时机都没有，只能感受天渊痴迷地吮吸他的嘴唇，贪恋着肌肤摩挲的温暖。
双方动情之至，顾星桥担心延误了正事的时机，勉强分开，把头扭来扭去，躲避黏上来的天渊。
“……行了！”顾星桥满面通红、气喘吁吁，轻轻扇了天渊一巴掌，“没完了？先做正经事！”
天渊面上不见红晕，一双眼睛却深不见底，着魔般地注视爱侣。
直升机朝着漩涡飞去，顾星桥调整气息，理好仪容，方问：“信物你有拿到吗？”
“不在我手上，”天渊摇摇头，“我不是boss。”
“你不是？”顾星桥诧异，“那你……”
天渊凑过去，又亲了亲他红肿的嘴唇：“一群异想天开的人类，想召唤出幽冥界的鬼王，被我剥夺了组织领导者的身份。鬼王才是boss，我带你去取它的信物。”
身为集理性之大成者的人工智能，乍然从他嘴里听到“幽冥”“鬼王”这样的字眼，顾星桥不由十分新奇，他问：“你肯相信这些吗？”
“平行时空毕竟蕴含着无限种可能，”天渊说，“这合乎逻辑。”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赤红漩涡的正下方，天幕如眼开合，露出一隙纯黑色的光泽。
“你们揭露真相之后，轨道上的卫星就开始启动程序，”天渊道，“我采取了一点手段，让它们加速得更快。”
顾星桥不由问：“那么急做什么？”
“想见你。”天渊回答，“想名正言顺地见你。”
驾驶舱门打开，天渊抱着顾星桥，一步踏出直升机，反地心重力的力场即刻包围他的周身，令天渊凌空飞起，面对那即将惊醒的幽冥鬼王。
同一时间，满城普通人的旁观，已经将沉睡在幽冥中的鬼王彻底惊醒。苍穹的裂隙被一只刻满鬼纹的紫黑色巨手豁然撕开，鬼纹犹如燃烧的烈火，闪烁跳跃在遮天蔽日的掌心。
这一掌真要按下去，市中心的摩天大楼群只会沦为一桶松脆的膨化薯片，被毫无抵抗之力地碾成压缩饼干。
天渊仰起头，面色淡漠地端详鬼王。他不躲不避，周身的力场迅猛扩散，犹如雨水滴在静谧湖面的涟漪，一刹泛滥成呼啸而去的冲击波！
在半圆形的力场暴涨过大楼尖端的同时，鬼手同时压下，猛然将还未囊括进去的部分建筑拍成齑粉，接着与力场堪堪碰撞。
白紫色的电弧瞬间暴燃，刺眼一闪！
初醒的鬼王狂怒咆哮，掌纹与力场交叠，激发了大片灼热的亮斑，犹如陨石撞击大气时发出的动响。它尖锐如险峰的指甲猛烈刮擦着这个无形且可恶的保护屏障，犹如厉鬼被锁在门外，因而疯狂地抓击窗口的玻璃。
“不自量力。”天渊说。
抱着顾星桥，他一跃而出，左手亦握住了顾星桥持剑的右手。
他低头，问道：“你觉得，从哪里下刀比较稳妥？”
顾星桥估量一番，建议道：“斜着下刀，利用惯性，会比横切更容易。”
“出色的判断。”天渊由衷赞赏。
他手指微微发力，金属骨剑顷刻改变了形态，犹如喷薄而出的极光，粒子束线秀逸地洒出数百米，像极了一束柔软到极点，也美到了极点的飘带。
没有多说一句话，天渊俯冲而上，背后的附肢全数收拢。
这一刻，他就像只闪击长空的白鸟。那一剑合力斩出，所过之处，即刻在鬼手的肢体上喷发出千丈之高的光与焰！
鬼王发出痛苦的大吼，半只手臂缓缓落下，仿佛飘到火焰上的纸片，沉默地在力场表面燃烧成了虚幻的灰烬。
“很好，”天渊平静道，“整个世界里，最强烈的信号已经出现了。”
天幕裂缝中，转过一枚层层叠叠，由无数大大小小的血红眼球组成的硕大瞳孔，面对鬼王的怒视，天渊说：“这就是信物。”
顾星桥嫌恶道：“戳爆它！”
粒子光束神速划出！简直就像灼烧黄油的电刀，所到之处，眼球无不飞溅喷射，直切至瞳孔中心。
鬼王疼得发狂，使劲朝后一躲，天渊的身形则快如闪电，在流云中划出优美丝滑的弧线，光束如鞭，同样飞快且完美地切出一个“X”的形状。
顺着漫长的裂口，天渊直接插出了藏在最深处的一块圆形晶体。
“就是它了，”天渊漠然道，“还要打吗？”
顾星桥正在兴头上，但是转念一想，拿到信物之后，他们就不能在这里久待了，他还有事情要跟天渊交待，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到这里？
“不打了吧，”他不无遗憾地说，“可以把它放逐出去吗？”
天渊点点头：“只要你想。”
他瞳孔中的紫色光圈一亮，作为阵旗的轨道卫星顿时无声地爆出电光，闪烁几下，旋即彻底熄灭。
缺少阵法的加持，天空中的裂隙立刻开始弥合。鬼王本来被砍了胳膊，又叫这对煞星打瞎一只眼睛，正捂着伤口狂暴怪叫，哪怕拼命对着合拢的裂隙又抓又挠，仍然无法阻止被驱逐的势头。
信物回收，事态得到完美解决，天渊降下天空，收起力场。
“你有话要对我说，”看出顾星桥的顾虑，天渊主动道，“请告诉我吧，我们是全星系的法定伴侣，你无需对我隐瞒什么。”
顾星桥甩了甩剑柄，把它收回胸口。
“既然你都听见了我们的讨论，”他迟疑一会，抬头道，“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反而要瞒着我去问别人？”
天渊当即语塞：“我……”
顾星桥叹了口气。
“我只是打算跟你说，我同意他们的建议了。”他说，“我想……我确实舍不得你。”
天渊瞳孔颤抖，一下睁大了眼睛。
“就这样，”顾星桥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别的了。”
在他们身后，五个脑袋探来探去，在树丛间迎风摇晃。
“他们在说什么呢？”云池好奇地问，“要是有顺风耳就好了……”
“那么八卦干嘛？”余梦洲嫌弃道，过了一会，他也偷摸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刘扶光笑而不语，江眠看见他的神色，便隐约知道了什么，遂安心地等待顾星桥回来。
又过了一会，顾星桥张开双臂，将天渊抱着，天渊的神情被长发遮掩，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要哭的样子。再过片刻，天渊的身形逐渐消失在原地，最后一刻，顾星桥拉下他，亲了亲他的嘴唇。
天渊离开了。
顾星桥转身，眼眶有点红，朝他们走来。
“给，”他把结晶交给刘扶光，“这就是信物了。”
刘扶光笑道：“所以……”
谢凝凑过来：“所以……”
江眠、云池和余梦洲眨巴着小狗眼睛，齐声说：“所以……”
“——是修仙，做剑修，还是喝酒成神呢？”
·
管理者空间，天渊缓步进入，外骨骼轻点地面，发出伶仃精细的轻响。
虽然依旧形单影只，没有人类跟着他回来，然而，天渊的神情却是无比平静，那是甚至透露出一丝幸福的平静。
“你的心情很好？”晏欢的一颗眼珠转动，冷不丁发问。
天渊露出了十分细微，但确实是笑意的神情。
“自我诞生时起算，”天渊说，“我的心情，从未有这么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欸这两天昼夜颠倒了，尽力调整生物钟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