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照片？
宋可诚实地摇头：“没有。”
“一张都没有？”庄青砚略感诧异。
宋可掰着手指数：“爷爷,不拍照，不玩‘五酪个’，没有手机。”至于终端？F区哪有这种东西。
庄青砚轻咳一声,忍不住纠正她的发音：“v-l-o-g（视频日志）。”
宋可鼓起脸颊：“……哦。”她的联盟语学得晚,说得不好又不能怪她。
庄青砚继续问：“你还记得，爷爷长什么样吗？”
宋可点头：“当然记得。”
“那你说,我来画。”庄青砚拿了支笔,长腿交叠靠在窗前,开始画像。
“爷爷和老方,差不多高,额头圆圆的,鼻子上面直,下面有点弯……这里和这里，都有皱纹，头发很少。”宋可用贫瘠的语言努力描述：“他喜欢,戴帽子，身体不好，总是咳嗽。”
十几分钟后，庄青砚收笔，把光屏转向宋可：“看一眼,像不像？”
“嗯！”宋可竖起大拇指给他点赞：“超像！”
庄青砚面露无奈：“真像假像？我不是求你表扬,要说实话。”
“真像啊。”宋可肯定地说。
庄青砚得到回答，眉心慢慢皱起,低头望向光屏里的素描。
根据宋可的描述，他画出的是一位病容恹恹的老人，眼角疲惫耷拉，脊背微微佝偻,看起来七十岁左右，但精气神远远比不上九十岁的叶峥。
“宋可可，”庄青砚紧挨着她坐下，光屏切成投影模式，“你小时候生过严重的病，去过医院吗？”
“我不生病。”宋可摇头，她身体倍儿棒，连感冒发烧都很少有。
“你看，这是你的基因报告，我圈出来的几组DNA缺失含氮碱基，多肽链片段断裂丢失，明显影响了两个拷贝，目前不排除减数分裂或易位的可能性，但这部分未知序列又不同……”
宋可听着听着双眼开始发直，从口袋里掏出根谷物棒，机械地塞进嘴巴。
“咔滋——”清脆的咀嚼声打断了庄青砚的分析。
他倏地转过头，对上宋可鼓鼓囊囊的两颊。
两人面面相觑一秒，宋可拼命吞咽下去，像课堂上开小差被抓包的倒霉学生，老老实实表示：
“对不起哦，听不懂。”
庄青砚：“……不，是我的错。”
他立刻因材施教地改口：“总而言之，你的基因组成有些问题，我怀疑……”
——我怀疑你的爷爷曾经带你做过基因改造。
这句话实在没办法说出口，宋可是个孤儿，从小到大和爷爷相依为命，只有一个亲人，他这么说就相当于往她心口捅刀子。
庄青砚抬起掌心，在宋可脸颊停留两秒，最终摸了摸她脑袋：“基因问题就像隐雷，你过去的十九年没爆发，不意味将来也能安然度过，我们查清楚好不好？你放心，不会再有今天这种辐射测试，以后每次检查我都陪你去。”
宁荣的实验室重建还要几天，那里的研究和设备基础都是B区顶尖的，唯一值得担忧的，是他与何秋红之间的交易，以及会不会有泄密的可能，但这件事他可以拿另外的筹码交换。
宋可后面的检查，他必须亲自操作，把控所有流程。
庄青砚英俊的侧脸陷入沉思，眉心的“川”字久久未松开，宋可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帮他捋平。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什么“基因缺陷”，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
隔壁房间，林优优正在星网查询“宁荣”的信息。
B区的终端权限果然高，一刷新，密密麻麻的页面跳了出来。
林优优翻了两页，旋即不可思议地惊呼：“这个宁荣，竟然是和文森特齐名的基因工程学家，新历19年正式加入青岚研究所。”
她抽出光屏，轻叩两下屏幕：“喂，林秀，快出来快出来。”
全息投影一闪，林秀裹着被子坐起，睡眼朦胧地嘟囔：“叫我干嘛？昨天熬夜追剧，困死了。”
“别逗了，你一AI也能困？”林优优顿觉好笑。
“我这叫模拟睡眠，营造氛围感你懂不懂！”林秀立刻反击。
“不懂不懂，”林优优翻个白眼，八卦兮兮地问：“哎，你知道宁荣吗？”
“宁博士？听说过但没见过，怎么了？”
“他和庄青砚好像认识。”林优优露出吃瓜的表情。
“你说的庄青砚，是文森特还是砚哥？”林秀斜眼看自己妹妹。
“呃……”林优优一时卡壳，这两人的关系，她到现在都没理清楚。
“如果你是指文森特，他们两人是同事，认识也不奇怪，不过……”
林秀不知想到什么，噗嗤笑出声：“宁博的人生啊，完美印证了一句话，叫‘既生瑜何生亮’。”
林优优来了兴趣：“怎么说？”
“他有个外号，叫‘万年老二’，只要有文森特在，什么都只能排第二名，加入青岚晚一年，升教授慢一步，发顶刊少一篇，就连结婚生子都落后，哈哈哈哈，反正我挂掉的时候，他还是光棍呢！”
“什么？！庄青砚，哦不是，文森特结婚了？”
“嗯呐，他结婚的事当时挺轰动的，新闻都在报道什么‘金童玉女，跨界结合’，而且女方背景非常深厚，反正最后名字照片什么的，一样都没扒出来……”
林秀唠叨完，打了个哈欠，继续她的“氛围感睡眠”去了。
林优优捧着终端喃喃：“我现在确定，咱队里这位，真是谜一样的男人。”
在旁边围观全程的素察：“你为什么突然了解这些？”
林优优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当然因为好奇啊。”
“我以为……”素察憋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说：“他、他和队长，那个，你这样不太好。”
“噗哈哈哈哈哈！”林优优毫无形象地笑起来：“你不会以为我对他感兴趣吧？”
素察无言以对：“……”
“怎么会呢？”林优优直勾勾地盯着他，做作地掩唇轻笑，端的是一派风情万种：“我明明喜欢单纯的小狗狗啊，我以为你知道的。”
素察指尖转刀的动作猝然停住，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嘴唇抿得紧紧的。
林优优红唇微翘，撩完就跑，舒舒服服窝进摇椅里，打开投影公放，开始远程处理工作。
背后有道目光如芒刺在背，她假装一无所觉，嘴里哼着轻快的小曲：
“我喜欢～喜欢狗狗的笑容，像一阵细雨～洒进我心里。”反正是她自己的歌，词当然随她改咯。
聊天框滴滴响起，珍妮佛发来爱心表情包，和摆满玫瑰花瓣的桌面摆拍，附赠一段甜蜜语音
“亲爱的～我订了银河餐厅，今晚有幸邀请美丽的你共进星光晚餐吗？”
林优优瞄素察一眼，果然他看到聊天内容，眉头紧皱，两只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林优优故意噼里啪啦打字：「为什么忽然请我吃饭呢？」
珍妮佛秒回：“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呀～爸爸说过，一滴水要用一桶水来回报。”
林优优微笑：「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过我们是朋友，不用那么客气。」
珍妮佛高低起伏的咏叹调卡住，语气恢复正常：“噢，其实刚刚的话是银枭那个文盲教我的，我本人非常有文化，就因为是朋友我想见你嘛，我想做你最好的girlfriend（女朋友）。”
高脚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声，素察猛地站起来：“我去训练了。”
他肩膀内扣，闷头大步走出房间。
林优优施施然发了条语音：“抱歉珍妮佛，我不能和你单独吃饭，家里小狗生气了，得哄。”
珍妮佛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那说正事吧，你看委托群了吗？今天发布的置顶任务，你们队有兴趣一起参加么？”
……
客厅里，徐星正在专心涂涂画画，方知许路过瞥了一眼：“嚯，你这是抽象派大师啊。”
徐星画了个面容扭曲的女妖怪，跟故事书里白骨精似的，被一群异能者围殴狂扁，其中一名壮汉双手放出猛烈的暴风雪，旁边一行彩字特意标注——“身高三米徐大侠”。
徐星一边涂颜色，一边气呼呼地讲解：“这是何老妖婆，这个！这个最厉害的是姐姐，然后最高的是我！我们联手打死老妖婆！”
方知许摩挲下巴，认真看了半天：“你的画有个问题。”
徐星立刻扭头看他：“什么问题呀？”
“我呢？”方知许指了指自己：“你连淘淘都画了，我在哪儿呢？”
徐星眨巴眨巴眼睛，从吧台跳下来，小短腿抱起画板往房间跑，嘴里碎碎念：“你又不会打架。”
方知许撸起袖子吓唬他：“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谁说我不会，晶石都是我捡的！”
两人正满客厅打闹，素察从林优优房间里出来，一声不吭坐在沙发上。
徐星用生动的大眼睛提问：他怎么啦？
方知许追他追得呼哧呼哧喘气，摇了摇头表示：我怎么知道？
过了一会，宋可和庄青砚也双双出来，庄青砚随口问：“路小羽呢？”
方知许答道：“他出去了，说是要……染头？”
刚巧，公寓大门就在此时打开，熟悉的轮椅滑了进来，然而坐在上面的人……看起来格外陌生。
纯黑色的头发柔顺搭地在颈侧，青年的瞳孔改成澄澈的茶色，鼻梁上架了一副古板的黑框眼镜，因为长期不出门，他的脸色有种病弱的苍白，表情淡定地望向呆若木鸡的众人：“我回来了。”
宋可看看他空空荡荡的双腿，再看看他的脸，终于反应过来：“路路路路路小羽！”
路小羽推了推眼镜，傲娇地应道：“嗯哼。”
宋可震惊地冒出海门话：“你咋，变这样啦？！”
路小羽瞟庄青砚一眼，扬起下巴说：“因为入侵B区终端，我惹了点很小很小的麻烦，当然，我抹掉了所有痕迹，自信做得天衣无缝，但出于安全考虑，加上某人的前车之鉴，我决定做点伪装。”
“哦……”宋可表示充分理解，她偷瞄庄青砚一眼，心里话没忍住：“你们俩，爱好，挺相似哈。”
林优优举着终端从房间出来，发现众人都围在客厅，挤过来一看，顿时乐了：
“哟，你们这难兄难弟，一起坐轮椅，现在又一起戴眼镜玩cosplay（角色扮演）呢？”
庄青砚和路小羽对视一眼，相看两厌地别开目光。
林优优招手：“宋可儿，你过来看看这个委托，我们要接不？”
宋可哒哒哒跑过去。
人散去后，庄青砚站到路小羽旁边，正色问：“那个匿名ip，查到线索了吗？”
他把从露西娅手里拿到的寄件人地址，交给了路小羽调查。
路小羽回：“那人挺谨慎的，自己套了层加密程序，可惜都是无用功，我只花了区区不到五分钟就破解了，从最后一次信号源位置推测，他应该在联盟东部。”
“不过有一点奇怪，他不是用终端接入的，而是最低级的局域网，话说这种老古董不是早就淘汰了吗？而且他的外层ip是固定的，内层却一直在变换，我推测他那里至少有1500台设备。”
路小羽的眼镜有些大，说着说着就滑下来，他不适应地调整位置，随口说道：“要不是网络等级实在太低，我都怀疑是你们的人在做‘垃圾网络测试’，除了研究所哪里还用得到这么多设备。”
“不，”庄青砚忽然开口，“还有一种可能。”
“——他在网吧。”
路小羽迷茫脸：“？？？”
出身B8区迩葭，从小接触最顶尖计算机技术的他，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毫无了解。
但路小羽不会随意暴露自己的无知，他指尖微动，打开终端飞快查询起来。
“1500台设备，已经算一家大型网吧，更容易隐藏自己。”
“在某些落后的D区或者F区，用这种办法偷渡连入星网的人也很多……”
庄青砚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匿名寄件……Ming……F区……网吧……
电光石火般，脑海里所有的线索串在一起，进而产生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
宋可看到了「B10区高端人才相亲大会」频道里，林优优说的那项委托。
B区几十家大型康复、护理、膳食供应商联合发起了一项S级委托：「截至昨日23点，A5区老人国对外贸易部已失联二十一日，专线通讯无法打通，相关合作全面停止，请A级以上异能者队伍前往A5区确认情况，接取委托者可获得48小时的供应商准入权限，」
宋可怔了怔，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关于A区的委托！
她连忙召集大家开会，先郑重道谢：“谢谢你们。”
今天是宋可十九年来最混乱的一天，从凌晨被绑架，遭受辐射测试，失去理智，陷入杀戮状态，再到同伴营救，叶峥出面调和，执政官府邸见面，一切都在兵荒马乱中进行。
幸好她恢复了正常，V587也安然无恙。
“从明天起，继续冲，排行榜。”宋可认真说：“何秋红的账，迟早，会讨回来。”
“我同意，”方知许说，“何秋红今天敢动你，一是因为她在B10区权势滔天，早就习惯掌控S级，二嘛，她看不起我们，我们这些A级，籍籍无名，排名又靠后，在她眼里连根葱都不是。”
林优优环胸冷笑：“那就让她看看，除了宋可是S7，我们更是V587。”
徐星嗷嗷地拍桌子：“冲到北方基地第一，打倒老妖婆。”
素察默默点了点头，表示支持。
“不对。”
宋可摇了摇头，眼里有某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不是，北方基地，第一。”
“是全联盟，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