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小胖崽已经熟睡好一会儿了，慕梨和陆决正并排躺在寝殿屋檐之上,闲聊有关虚花真人的八卦。
眀判堂的弟子说，虚花真人为杜绝白景耀下山后再次作恶，决定亲自将曾经的爱徒押送去流放地。
其实凌云峰的弟子们都知道，白景耀已经自断灵根，根本没能力继续作恶，虚花真人亲自押送他离开凌云峰辖地，反倒是给白景耀长脸了。
不过虚花真人不善与人打交道,行事本就有几分傻气,其他堂主也没阻拦。
慕梨侧头看着躺在一旁的陆决,认真地挑眉告诉他：“我猜虚花师尊就是为了给白景耀‘长脸’,与其说是押送,不如说是护送，他现在还是放不下白景耀，就算认清了白景耀的真面目，他对他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毕竟感情没办法靠理智是非来牵制。”
陆决垂着长睫,像在思索什么。
“你觉得呢？”慕梨问他。
陆决侧头看向她,答非所问：“虚花师尊不可能守在他身边一辈子,只靠师尊的威严，压制不了所有人，总有人可以做得不露痕迹。”
慕梨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是说,还是会有仇家敢暗杀白景耀？”
“当然。”陆决认真注视她：“白景耀对我坦白过所有的罪过,他死一千次都不为过,如果不放心,你随时可以改变决定。”
“我改变什么决定？”慕梨愣了一下，因为白天太累反应慢了半拍，过了会儿才惊恐地坐起身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虚花真人其实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冷酷，我没有暗示你铲除白景耀。”
陆决还躺在那里，茫然与她对视，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啊”了声，朝自己身旁努努嘴，示意慕梨躺回他身旁。
慕梨却欲言又止，低下头。
陆决坐起身，歪头想看清她的表情：“你一晚上都在说虚花师尊，我以为你对他护短有意见。”
“没有，当然没有。”慕梨抬头看向陆决：“我告诉你虚花师尊的感受，是因为挺替他难过的，我觉得他回来后有必要接受我的治疗，不然这份伤痛可能会伴随他一生。”
陆决耷拉着脑袋挑眼看着她，点点头。
慕梨沉默地注视他片刻，小声说：“陆决，我总觉得你现在的惯性思路有些……攻击性过头，会不会是古妖神的怨气还没有散尽？你可千万别再藏着难受不告诉我了，你答应过我的。”
“什么？”陆决惊讶地注视她：“攻击性过头是什么意思？就算我想岔了，也算不上怨气未散吧？你以前很讨厌虚花师尊，我只是没想到你关心这件事不是因为白景耀。”
慕梨挑了下眉：“也对，我跟虚花师尊有旧怨，怪不得你想歪了。”
陆决皱起眉，气呼呼地垂下眼睫。
慕梨吐了吐舌尖凑近了哄他：“我也想岔了，我们一人想岔一次，扯平了。”
陆决别过头，低声说：“当日哄我回家的貂蝉说，喜欢完整的我，我当真了，现如今就这点事，我一时想岔了，就怀疑我怨气未散，我不得想个法子把嗔念再封回去才能叫她安心？”
“哎呀~”慕梨赶忙搂住他胳膊撒娇：“是我紧张过头了嘛~”
陆决现在真的有了嗔念，即便是对慕梨，小脾气上来了也很难哄，光是搂胳膊肯定是不够的。
慕梨抿了抿嘴，垂眸思索片刻，抬眼看向他，坦白说：“我很害怕你一声不吭的再次消失，事情过去这么久，我……经常半夜惊醒，枕头上全是眼泪。”
陆决惊讶地一侧眸，瑞凤眼直直盯住她。
慕梨立即低下头避开对视，两颊发烫。
沉默片刻。
“我不可能离开你，慕梨。”陆决严肃看着她：“之前离开凌云峰，只是因为我没法控制带着怨念的那个意识，我怕它杀了你们，才急匆匆远离凌云峰，现在不一样了，我保证，我会是这世间站在你身边到最后的人。”
慕梨抬起头看他，陆决张开双手。
她立即倾身搂住他脖子，他把她抱进怀里。
慕梨深吸一口气，他胸膛的体温与带着春日花草清香的体味，让她感到极度安心，困意一下子袭来。
“我其实是个挺记仇的人。”慕梨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安逸地喃喃：“但虚花师尊的长相很作弊你知道吗？他的眼睛外眼角下垂，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地，瞳孔特别黑亮，反正我觉得他那张脸乍一看就跟只小狗一样，难过起来的时候更可怜，特别让人心软。”
她一想不对劲，赶忙抬头看向陆决：“我不是骂他哦，小狗很可爱，我是说他长得有点可爱。”
陆决没低头回应，只直视着月色下的远方楼阁，微蹙眉心，迟疑片刻，低声开口：“你眼光果然毒辣。”
慕梨歪头：“怎么说？”
陆决低声回答：“师尊说过此事不能外传，但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
他垂眸看向慕梨，沉声说：“虚花师尊的祖父，其实是犬妖，虚花是只半妖。”
慕梨瞳孔地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小声确认：“虚花师尊是半妖？”
陆决点点头：“没想到你通过观察他双目就能感知一二。”
慕梨紧张地问：“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陆决算了算，回答：“只有怀灵师尊知道，但她告诉了我。”
慕梨疑惑：“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秘密？”
陆决警惕地观察周围，低头凑近慕梨耳边，小声告诉她：“因为有一次月圆之夜，我看见虚花师尊突然失控的对月嚎叫，怀灵师尊发现后，赶忙击晕了他，让我送他去府里休息一晚。”
“对……对月……嚎叫？”慕梨嘴角抽动，脑子里浮现虚花真人对月嚎叫的景象，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怕对虚花师尊不敬。
“是的，毫无征兆地一仰头，他就……嚎叫了起来。”陆决神色悲痛地抿嘴摇摇头，十分替虚花师尊难过的样子。
慕梨更不敢笑了，死死咬住下唇屏住呼吸。
沉默对视许久，眼见小师妹脸色通红，实在憋不住笑了，陆决才开口：“不犯困了？那就再陪我一会儿。”
慕梨一愣，眼珠子一转，陡然张嘴呼出气，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在跟我开玩笑！”
陆决笑：“我以为我编到天亮你都不会发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慕梨再也忍不住仰头爆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你好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敢开这种玩笑！你看虚花师尊回来我告不告你状吧！”
“不行，这个不能告状。”陆决笑，警告她：“你跟他告状，我就告诉他，是你先说他眼睛像狗，虚花师尊说不定当场被我们气死，那你就是我谋害亲师的同谋，要死一起死，毕竟我保证过会是这世间站在你身边到最后的人。”
“原来这不是情话而是威胁吗？”笑点低的慕梨快要喘不上气了，一手推他胸口说：“别闹了，我睡意都快笑没了，我得去睡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
陆决立即委屈起来：“现在我白天见不着你，晚上来找你还跟做贼一样，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你又赶我走。”
“过几个月就好了，现在阁内不是缺人手嘛。”慕梨安慰：“等弟子基础知识达标就能帮忙处理简单些的问题了，我最近真的是累死了！再不睡，明天肯定会打瞌睡，来找我求助的人都很信任我的，我要是打哈欠什么的，会让患者以为我不耐烦。”
陆决想了想，还是不想走，他说：“那你睡，我过会儿再走。”
慕梨问：“我睡了你还待在这干什么？站床边干瞪眼吗？”
“我可以在这里借宿一宿，”实在不想走的陆决理直气壮：“但那张床有点小，睡不下，你把小胖子抱下来，让他打地铺，我可以分你一半的床。”
“你别闹了哈哈哈哈哈！”慕梨真的快要笑精神了，狠心地坚决跟陆决道别。
陆决走出寝殿的时候挺开心。
慕梨并不是每晚都让他抱的，他走两步又转过身，倒退着步步远离，恋恋不舍地昂首眯着瑞凤眼，注视月色下的楼宇。
然后就跟匆匆出门处理仙府杂物的阿兰打了个照面。
“陆仙君？”阿兰惊得险些丢掉了手里的灯盏：“这么晚了，您……”
陆决也是一愣，因为慕梨让他暂时不要公开恋情，他一时想不出大半夜来凌云府的理由，呆了片刻才回应：“我来检查府内有没有残留的魔气。”
阿兰眨了眨眼睛，惊喜地猜测：“您是担心小天尊的安危，又不想白日惊动我们引发惊慌，才特地这么晚悄悄入府探查，是吗？”
刚才还让小天尊打地铺的陆仙君清了清嗓子，脸不红心不跳地“嗯”了声。
他担心自己不小心暴露行踪让慕梨不开心，还不忘提醒阿兰：“祁啸是我唯一的爱徒，如果不亲自来探查清楚，我实在难安，叫阿兰姑娘见笑了，若是传出去，师兄们必定也会笑我多虑。”
阿兰心口猛地一跳，结结巴巴地回应：“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早上洗漱的时候，阿兰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险些把铜盆打翻，喂小天尊用膳的时候，还把糕点往小胖崽鼻孔怼。
“你这是怎么了？”慕梨从没见阿兰这么六神无主的样子，吃完饭就拉她去一旁问：“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没有啊。”阿兰笑了笑抱歉道：“昨晚莫名睡不着，有些犯迷糊，一会儿用冷水洗把脸就好了，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小天尊的。”
“我是担心你啊。”慕梨说：“你要犯困就回屋补个觉，若是不放心旁人照顾，我就带祁啸去我阁内玩一日。”
“不用不用。”阿兰用力摇头：“我真的没事，也不是头一回失眠。”
慕梨见她逞强，便也没多唠叨，对着铜镜整理衣装，准备出门。
阿兰在一旁帮她整理发髻，沉默片刻，阿兰忽然对慕梨说：“你说奇怪不奇怪？陆仙君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嗯？”慕梨目光对着镜子里的阿兰，示意她继续说。
“就是挺奇怪的。”阿兰红着脸小声说：“平日里小天尊在尚武场有什么事，都是段仙君来吩咐我，陆仙君不太管事嘛，以前就这样，我以为他不可能记得我名字，没想到他忽然叫我‘阿兰姑娘’，就是那种……好像他一直都知道，对我很熟悉的样子，也没有犹豫，他就对我说‘阿兰姑娘’，那种语气……”
她翻来覆去模仿陆决地神情语气，重复了好几遍“阿兰姑娘”这个称呼。
慕梨挑眉惊讶：“他肯定认识你啊，怎么可能不认识？祁啸当他面都叫过你多少回了，陆决记性很好，不可能不认识你，这哪里奇怪了？”
“对哦，陆仙君从小就被人夸聪明，记性一定很好。”阿兰笑了笑，小声嘀咕：“我就是感觉他语气很熟悉，以前他没怎么注意我，居然能一眼认出我，还挺惊讶的。”
慕梨刚想回答，忽然想到什么。
屋内陷入古怪的沉默。
慕梨意识到阿兰其实并不是想告诉她陆决记得她名字这件事很奇怪，而是想要跟她分享某种激动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陆决称呼她“阿兰姑娘”的语气让她很开心，所以阿兰反复学了很多遍，可能是希望慕梨说些例如“陆仙君对你好温柔啊”之类的感慨。
不过慕梨没有顺着她的需要说任何话，而是回头面对镜子，转移话题，聊起了阁内的琐事。
“再过五日便是仪雨节了。”阿兰忽然想起这件事，问慕梨：“你打算回乡探望爹娘吗？”
慕梨耸耸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娘早就将我卖给清越宗了，这么多年没见，回去八成也不认识我，但若是知道我在凌云峰当了阁主，整个宗族怕是都要来凌云峰跟我攀关系了。”
阿兰皱眉心疼的注视慕梨稚气未脱的脸，思索片刻，轻声问她：“要不，过节这几日，去我家里做客吧？镇上每天都有庆典，可好玩儿了。”
慕梨转头看向阿兰。
初来凌云府时，就是阿兰处处顾着她的处境，处处替她着想，如今他俩亲如姊妹，即便慕梨已经成了阁主，阿兰还是会在节日时担心她举目无亲。
慕梨为自己刚才回避话题感到愧疚。
她跟陆决说暂时不想公开恋情的原因，是怕长辈觉得他俩年纪太小一时冲动。
但其实她心里清楚，但不想面对。
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阿兰得知这件事的态度。
阿兰是个尊卑意识极强的人，没想过能跟陆决有什么交集，但慕梨当然看得出，她对陆决很着迷，如果公开恋情，慕梨很担心会影响她俩感情，她还没想好如何将这件事对阿兰的冲击降到最低。
“怎么了？”阿兰疑惑地问：“来不了吗？哦！你瞧我，都忘了我的小阿梨现在是威风凛凛的阁主，一定有许多修士邀请你过节一起玩吧？”
“没有。”慕梨认真看着她：“还是你第一个担心我没去处的，还跟以前一样，我就跟我阿兰姐走，抱着祁啸一起去你家里蹭吃蹭喝。”
“呀！忘了小天尊也要跟着你，这下可遭了。”阿兰笑着玩笑道：“我们家备的食材怕是不够吃了！”
“这话说的。”慕梨笑道：“他现在会自己抓野兔了，去你们家里玩几日，保管你们山上一年内不闹兔灾，我家祁啸不会有一颗兔头白吃你们的！”
阿兰捂嘴乐不可支。
作者有话要说
阿泥：托男盆友的福，虚花真人是狗狗成精的记忆已经无法消散，以后要是面对面治疗，满脑子是虚花真人对月嚎叫的画面可怎么憋笑哟，嗐！
阿兰：陆仙君对小天尊的关怀真的是无微不至！
陆仙君瞥一眼隔壁打地铺的胖仓鼠，平静地点头。